安德纳对此没有丝毫兴趣。死了谁,又或是谁杀了人,在他眼里都与他无关。除非死的是还没在保送申请上签字的教授。
正要离开,他警惕抬眼望向实验楼二楼最西侧的窗户。
那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的办公室、实验室兼卧室。全校的学生都知道,这位教授会在六点准时起床拉开窗户通风。
但此刻,那扇窗的窗帘还拉着。
半眯缝着眼睛,安德纳使用了一个天赋魔法。
超感官知觉。
一种能够感知到周围魔力的魔法。
隔着老远,他感受到还未消散的浓郁魔法气息。
凭借经验,他确定这些浓郁魔法气息的主人是一名水平达到职业法师的人,并且已经离开了至少四小时。
他若有所思地微点头,确定了一件事。
几小时前的凌晨,在他从亚历克斯·巴博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后的两小时内,办公室内发生了不寻常的、涉及了法师的事情。
围的人越来越多,就算安德纳并不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听到了一些东西。
有人死了。
被毒死的。
在心里说了句“原来如此”,他转了转眼睛,迈出脚步。
无论死的是谁,这事都与他无关。
只要不涉及“太阳乐谱残页”,他没兴趣掺和麻烦的事情。
至于死的是不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他缺少睡眠而非常滞涩的大脑根本没去考虑这件事。
就在他愣神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扭头,看见一位金发黑眼的贵族女性。他同届的同学。
“早上好,塔拉韦拉。您有事吗?”
“我刚从图书馆出来,我是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塔拉韦拉向着实验楼努努嘴。
“不知道。”
安德纳习惯性撒了谎。他不想说太多话。
“真的?”塔拉韦拉的表情满是怀疑,就连语气都变得不太正常。
“嗯。
“我还以为学校发生什么大事您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边听着阴阳怪气语调的句子,安德纳边接过对方递来的纸烟,叼在嘴里说道:“我跟校长关系好也不代表我什么都知道。”
“您说得就像是您没参与‘放血运动’前的商讨会议似的。”
放血运动是一场在去年发生的、针对医学革新派的学科清洗运动,主要发起人是皇家医学院的校长,也就是安德纳的老师。经此往后,皇家医学院内的革新派少之又少。塔拉韦拉算是一个。
因此,塔拉韦拉对安德纳说话带刺实属正常。
安德纳早就习惯了。
跟铃比起来,塔拉韦拉友善得多。
“但我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安德纳面不改色说着,讥讽也好谩骂也罢,没必要的情绪波动会耗费他近乎干涸的精力。
只要不面对铃,他的心理素质异常强大。
塔拉韦拉的表情很是灵活,眉一挑,嘴一歪,反复摇头说道:“那还真是遗憾,居然还有您不知道的事。”
“您在图书馆通宵了?”
安德纳生硬转变话题,他的心态虽不会被嘲讽的言语影响,却也不想多谈“放血运动”这场死了不少人的惨案。
“您以为谁都像您吗?不用为毕业前那一堆考试复习?”
“您如果也能连着九个学期绩点第一,”安德纳的神色突然变得纯良,他想恶心一下塔拉韦拉,“您也可以保送。”
“搞笑。您如果是革新派的,您认为您还能保送吗?您是真喜欢装出一副无辜的的样子。”
被看出来了,但我说的也是实话吧?那么多学院派的学生,保送的不也是我这个成绩最好的?学校又没阻止你们考高分。
塔拉韦拉继续说道:“权力在您眼里就那么重要?”
安德纳抿着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无可辩驳,他的确是为了前途才选择支持力量强大的学院派医学。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掺和学院派医学和革新派医学的斗争。
如果魔法学部没有禁止报考第二次的规矩,他也不可能来皇家医学院。
“您要是觉得权力和地位不重要,”他装作随口,“您可以去掉您的姓氏,变成没有姓氏的平民。”
他不想再与塔拉韦拉说下去了。
反正他的风评本就不好,他也不在乎变得更差。
再次瞥了眼三楼的窗户,他淡淡道:“我要去图书馆,先走了,再见。”
“图书馆?”惊讶瞬间取代了塔拉韦拉想要反驳安德纳的情绪,“保送了还去图书馆?”
“没什么事干,去学会儿别的。”
没等塔拉韦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烦得要死。
新旧医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连医生都不想当。
我最讨厌的职业就是医生!
风和阳光四面八方笼罩住他单薄的、由长变短的影子。他能感受到五光十色的风景,也能听到初夏优美的旋律,但他依然疲惫不堪,紧紧握住火柴盒。
实验楼里死的会是谁呢?
理性让他不要在意实验楼里的事情,但这这种时刻,感性总是占了上风。
如果死的真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万幸,万幸!我的保送申请上他已经签了字。万幸。
他的理性又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取得绝对胜利。
什么利己主义。
什么本位主义。
有人死了,有人在考虑前途。
烦得要死。
“烦得要死……”
脑子不能用在与自己过不去上。他安慰着无法调和理性和感性的自己。我总不能让脑子变成空仓的货船、无水的水轮。
塔拉韦拉这根烟倒是好抽。
“没什么事干?”
就在他奇思妙想时,铃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什么事干就去给我找‘太阳乐谱残页’。”
这会儿,听到铃的声音,安德纳倒是没那么烦躁了。
铃的出现,足以让他的理性与感性统一。
“你哑巴了?连‘嗯’都不会说了?”
“我晚上要去喝酒。”安德纳说。
“七年,七年才找了八张‘太阳乐谱残页’,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努力了?你的消极怠工已经让我很不满了。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下午我应该去换套衣服。”
安德纳决定穿件偏蓝色的白色衬衫去喝酒。
“你有病吧?‘太阳乐谱残页’!喝酒能找到‘太阳乐谱残页’吗?”
反问句一个接一个,仿佛在消失的那段时间,铃受到了刺激。“你以为你穿蓝色衬衫很好看吗?穿白色!”
“嗯。”
“嗯什么嗯?你哑巴了?我会害你吗?”
直到此刻,安德纳才正经对铃讲起话。“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就是知道你对这种语气的反应大我才用这种,你说是吧?里~西~海~”
铃模仿孩童的声音大笑。“我给你个期限,今年之内,拿到两张‘太阳乐谱残页’。听到没有?”
“等我毕业,最近没时间。”
安德纳掐灭没抽完的半截烟,直奔向图书馆一楼北面的一个照不到阳光的角落。
铃的笑声让他想吐。
有时他觉得,自己没变成纯粹的疯子,全靠着想要杀了铃的愿望。
“哎呀,别生气,阴着脸好可怕啊。我刚刚有了个新的想法。你要不要再去搞个联姻。我知道还有哪个家族有‘太阳乐谱残页’。”
爱佩兰托帝国的疆域辽阔,除了靠侵略,有相当一部分的领土是通过联姻夺取的。
铃的意思很明显,祂想让安德纳通过同样的手段窃取其他家族的“太阳乐谱残页”。
“首都贵族不会跟西部地区的贵族结婚。”安德纳阐述事实。
“我可以帮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不。”
安德纳拉开椅子,他发现书桌上的笔记本被人动过。
对此,他不甚在意,只要没影响到他的保送。
“为什么?你又不是没干过!”铃大叫。
“那又怎么样?”
“你利用你的未婚妻夺走沃尔克家族的三张‘太阳乐谱残页’时候,不是挺轻车熟路的吗?现在装什么!”
“别跟我提阿卡莎·沃尔克。”
安德纳差点咬牙切齿骂出来。
光是听到“未婚妻”这个单词,他就有种无名的怒燥。
铃在阿卡莎·沃尔克的死亡事件里也功不可没。
其重要程度不亚于安德纳落榜之事。
咣咣咣,书本在木质桌子上被敲出不小的声响。
安德纳摞好书本,把包里的文件铺在桌面上,带着像是有人抢了他保送名额的臭脸拿起蘸水羽毛笔。
“一个死人你在怕什么?”
激怒安德纳似乎是铃的乐趣,祂的语气明显比此前愉快得多,笑得也更加疯。
“闭嘴。”
从大学二年级他就帮着校长写文件,他早就熟悉行文的格式和套路,几乎不需要动脑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伴着铃癫狂的笑声写东西。
“你现在的模样就像爱情小说里的深情主角,谁提了你死掉的爱人你就会发怒。”
“你有病吧?闭嘴。”
“呵,《雾甸语语法大全》《雾甸语词典》,”铃继续狂笑,“你连法师塔的门都没摸到呢,就开始考虑以后去南边的语言问题了?我说真的,你不如去看看《君主论》。”
“不都是你的功劳?我要是考上了魔法学部了,我早就摸到法师塔高层的门了,更别提法师塔的门。”
铃再没说话。
直到中午安德纳写完全部的资料,铃都没再出现。
安德纳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本来还想找个机会讥讽一下铃。
打了个哈切,他困得不行,去公共下午茶区域喝了杯欧德斯诺淡啤酒提神。
三小时后,他收好文件,背上单肩包准备回出租房。
走出图书馆,他的面前出现了三个治安侍卫。
站在最前面的麻子脸棕发侍卫他还认识。
“您好,卡佩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您好。”
安德纳用敬语回礼,直截了当说:“请问,实验楼里死的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吗?我是嫌疑人?”
嘴上说着亚历克斯·巴博教授,但他心中却在想阿卡莎·沃尔克死亡事件。
三年前,他因涉嫌谋杀未婚妻阿卡莎·沃尔克入狱时,押送他的就是眼前这名麻子脸侍卫。
重启一件三年前的杀人案,也不是没有先例。
铃通过某种手段重启这案子,也不是不可能。
安德纳很清楚,铃干得出这种事。
不为别的,铃单纯想看他出糗。
“的确是有关巴博教授。”侍卫的话给了安德纳一剂定心剂,“我们翻阅了实验楼的出入记录,您于昨天晚上十一点前往了巴博教授的办公室。因此,您有重大的嫌疑。很抱歉,我们都是秉公行事,请您体谅。您能否跟我们走一趟?卡佩少爷。”
“可以。”安德纳点头的节奏略显愉快,“不过,我能先回一趟出租房吗?”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