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城关之上。
一身酒气的王孝杰走上城头。
城楼之中,李绚围着厚重披风,坐在火炉旁,手里捧着一本书。
王孝杰停步,酒气散去,他面色肃然的拱手:“王爷!”
“孝杰兄请坐。”李绚放下书籍,请王孝杰坐下,然后开口道:“原本绚还想和孝杰兄在逻些城一起痛饮美酒,没想到,陛下却用孝杰兄回去镇守长安,如今看来,便只能等到日后,再与孝杰兄并战了。”
“多谢王爷赏识。”王孝杰在一旁坐下,然后疑惑的看向李绚:“敢问王爷,去年的那封信,究竟是何人送到军前来的?”
“不知道,那事绚没查。”李绚端起一杯热茶,递给王孝杰,然后说道:“那个时候,绚身份敏感,太子初入东宫,诸事需要小心,不过想来,那件事可能涉及到的人,无非几大世家,相王府这些……陛下既然已经知晓,那么便没有必要再理会了。”
王孝杰听着,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李绚短短一句话,提及了太子,世家,相王,还有皇帝。
朝中的争斗之烈,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王孝杰终究身为左卫将军,李绚话里的潜台词,他还是能够听得懂的。
那件事,李绚没查,那么他王孝杰也就没必要去查。
那种后果,李绚身为东宫少詹事,在太子初入东宫的时候都不敢去碰,更别说是王孝杰了。
王孝杰随即拱手,诚恳说道:“长安风大,不知王爷可有指教孝杰的?”
看出王孝杰心里的担忧,李绚微微点头,然后说道:“长安之事,说有事也有事,说没事也没事。”
“还请王爷说个没事的法子。”王孝杰拱手恳求。
“也没什么法子不法子的。”李绚目光看向长安方向,轻声说道:“想来孝杰兄应该明白,陛下这一次调孝杰兄回去,是为了坐镇长安,应对草原意外变故的……其实你我都清楚,有闻喜县公在草原,出意外的可能不大,但,”
李绚的声音停顿,人也严肃了起来,王孝杰同样听的惊心动魄。
“既然是军职,那么回京之后,除了陛下召见,兵部公事,其他尽量待在军营,偶尔休沐,也最好将家人接到城外相见。”李绚抬头,看向王孝杰,别有深意的说道:“这样即便是有人要见孝杰兄,在城外,也好处理一些。”
王孝杰眉头一跳,他也是在长安待过的人,当然听得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若是在长安城中,他王孝杰虽然是左卫将军,但实际上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太多了。
既是因为权势,同样也是因为武力。
即便是李绚,进入长安城,最多率领两百亲兵,甚至还要在金吾卫,千牛卫,长安万年二县,雍州府,御史台,大理寺,兵部,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的监视之下。
更别说只是左卫将军的王孝杰了。
但在长安城外,王孝杰随便就可以将自己麾下的三百亲卫完全调动,甚至关键时刻,就连整个左卫大军也可找借口调动。
这样的左卫将军,任谁来了都要掂量一下。
“不入长安,便不惹是非。”王孝杰苦笑着点头,说道:“王爷苦心,孝杰多谢了。”
“若是无事,自然一切安好。”李绚抬头,眼神变得幽微起来,王孝杰顿时就感到背脊一凉。
李绚点点头,说道:“没有陛下的圣旨,没有兵部的调令,便是太子,便是政事堂诸相,哪怕是本王家中有人前往恳求,孝杰兄记住,谨守职责……宫中有禁卫,有金吾卫,有千牛卫,有监门卫,领军卫,不要左卫再介入一把,不动便是最好。”
动了便是不好。
王孝杰对着李绚沉沉拱手,说道:“多谢王爷指点,他日回到京中,必定请王爷痛饮一番。”
李绚笑笑,摆摆手道:“此番回京,孝杰兄也算是简在帝心,不像我等,还得在军前厮杀。”
“再厮杀,但那也是灭国之功啊。”王孝杰看向李绚,眼中满是羡慕和遗憾。
大唐开国一甲子,又有几个拥有灭国之功的将领。
李靖,李積,侯君集,苏定方,王玄策,阿史那·社尔。
便是裴行俭威震西域,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在和突厥人折腾罢了。
也就是眼下,他如果能够彻底平定后突厥,那么这灭国之功,便会算上他的一份。
其他便是李绚了。
只有击破唐古拉山,拿下逻些,灭亡吐蕃,李绚便可成为这些人其中的一员。
王孝杰原本是李绚麾下最重要的大将,一旦攻破逻些,李绚是首功,王孝杰便是次功。
但现在,他要被调回长安了,和这些功劳,便再也没有关系了。
“陛下的信重,才是真正最重要的。”李绚点了一句,王孝杰立刻眼睛一亮。
李绚摆摆手,说道:“去休息吧,孝杰兄,明日早起还要赶路。”
“喏!”王孝杰对着李绚认真拱手,然后才转身离开。
等到王孝杰离开城头,走入大街的声音响起,李绚才幽幽的开口:“是何等愚蠢的人,才想着将王孝杰调走,难道不知道,他是武后的人吗?”
王孝杰自然是武后的人,李绚虽然没有弄清楚这里面的关节,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