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忽然又道:“喝点酒吧,对稳定情绪有好处。你都打算去送死了,还不如趁活着,把想体验的事情体验一下,至少体验一下喝酒。”
原重煜忍不住看了宫理一眼。
昨天宫理走了之后,狒狒跟他讲了些关于邮差的传言,他总觉得邮差并不是个多话或热情的人。原重煜也一路压制着自己老想跟她说话的冲动,老老实实闭着嘴。但宫理竟然主动跟他聊天,而且语气也很温柔。
原重煜忍不住朝她的方向挤过去,已经忘记了片刻的忧虑。他已经太久没跟人这样聊天过了,咧嘴笑道:“我想做的事太多了。我听说翡翠星东南岸有各种奇特的海鲜巨鱼,都特别好吃。我也想跟朋友们再回到星舰,或者回主塔聚一聚。我挺想自己有个小房子,然后买好多杂志和游戏模型摆在里面。我还想——”
宫理看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狂摇尾巴的伯恩山犬,和眼睛亮晶晶的原重煜。她本来想说“……差不多就行了,也不用说这么细”,但又忍不住把话咽了下去。
原重煜反而止住了话头:“算了。我听说了黑流动乱之后很多事,我可能这辈子也没办法那么自由自在了……不过也挺好,11号前哨站可以看到穆亚戈壁吧!一定很漂亮!”
宫理没说话,忽然转换了话题:“你被软禁了多久?”
“加上审判什么的,快四年吧。”
她眨眨眼:“那他们有虐待你吗?”
“也没有……就、他们只让我吃三人份的向导食物,我感觉就没吃饱过。”他有点委屈。
宫理:“……?”果然,昨天宫理拿出泡面来,煮了六包,自己感觉还没吃一小碗,锅里的就没了,她当时还觉得这家伙是被软禁太久都没吃上好吃的——
原来是他吃饭论缸吗?!
靠,那真要快点送,要不然路上吃饭都成问题。
宫理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来了,原重煜立刻跟屁虫一样跟着她起来。宫理手指了一下地上的席子:“你坐着吧,我马上回来。”
她手一指,果然原重煜条件反射地就坐下了。
但她走出几步,余光就看到伯恩山犬精神体在摇着尾巴,乐呵呵地跟着她,而原重煜还很会伪装地盯着篝火,根本不往她这边看。
过了一会儿,宫理回来了,拿了一大兜子面包果干、坚果硬面和鱼块回来。原重煜以为她是抢的,但仔细看却能感觉到她夹克几个口袋,没有去之前那么鼓鼓囊囊了。
是她换回来的吗?
原重煜仰头看着她,故作惊喜的样子,其实狗已经跟着宫理兴奋得呼哧呼哧半天了。宫理也没多说,就给他多烤了一些面包果干,他一开始没说饿,但真要是塞他手里,他就忍不住胡吃海塞起来。
这家伙胳膊上肌肉倒是一点没少,估计软禁这几年也没少练,宫理侧眼看着他,原重煜忽然转过脸来:“宫理,是哪个宫字?哪个理字?”
他伸出沾着一点食物的手,这手很大,掌纹就像他的烦恼一样少,显得干燥温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向导的手,他摊开手掌:“你写给我看嘛,我认字很多的。”
宫理没有伸出手指,如果被向导碰到,很可能会被接触到精神图景,她用手里那根没点的烟,在他掌心潦草划拉几下:“宫殿的宫,道理的理。”
他小声念了几遍,又笑起来,啃了一大口面包果干,道:“那你会来11号前哨站,接我的活吗?比如说我想送信给狒狒他们,我也可能会想吃昨天那家酒馆的怪味花生。来11号前哨站,会很贵吧,我没什么钱,或者我用别的跟你换,给你干点活之类的——”
宫理忍不住神游了一下。
抱歉,在最后几个字没说完之前,她误解了。
宫理看似轻松地笑了,却逼问道:“为什么要送信?”
原重煜叹气:“想跟人说话。这几年憋死我了,我都聊疯了好多看守官了。”
宫理笑了一下,摇头:“我也只会把你送到附近,大概在塔给那位哨兵送物资的点位。我是不会靠近11号前哨站,也不会从你手里接触东西的,太危险了。”
原重煜失望地哦了一声:“我还想说,以后还想再找你聊天,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肯定知道很多很有趣的事情。或者给你写信呢?固定放在某个地方?”
宫理看向他,想说什么,但又摇摇头:“你最好知道,如果你成了那个哨兵的向导,就最好不要再跟别人联系了。特别是以前塔内的人。”
这话既像是善意的提醒,又像是某种威胁,原重煜搞不清楚,他偏头看着她,宫理却忽然站起来,道:“上路吧。有一些路最好趁着夜色出发。”
宫理骑着摩托,原重煜有点昏昏欲睡,但又觉得自己是向导,好歹是特殊人类,应该保护普通人,强撑着眼皮没有睡。
但到天快亮的时候,宫理把摩托开到了一段很平稳的草甸上缓缓前进,原重煜也实在受不了,抱着腿身子往边上一靠,脑袋砸在宫理的腿上,睡过去了。
之后好几天都是这样,宫理像是急着把他这个烫手山药送到11号前哨站一样,她简直是个不怎么需要睡眠的铁人,日夜兼程地赶路。
原重煜有时候实在是想坐在她后座,也会换个位置,就短短几天内,他见到了夜晚在垂叶苔藓的丛林里,看到行进的大型三趾鸵鸟在漫步觅食,它们的长腿远比苔藓丛林要高,宫理和原重煜就像是火烈鸟漫步的水面底下的小鱼。
宫理给他戴上帽子说不能抬头,因为一旦仰头跟三趾鸵鸟对视,它们就会疯狂啄击大地。
他们也见过如荧光海一样引诱人们的沼泽泥地,见过白色如手形状的枝杈大树,见到变异的黑色莫名怪物,会将面部模拟成见过的发光事物,有一些模拟成发光天体或萤火虫,有些却模拟成了霓虹灯甚至飞船。
跟着宫理,他感觉所有开拓区的危险,她都想好了对策,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通过污染地区。也像是弥补了他四年来封闭生活的一趟旅程,原重煜见到了太多奇妙的,梦幻的,恐怖的事物。
时而兴奋地惊呼,时而跟她一起伏在车座上大气不敢出。
原重煜虽然不说,但他心里对他人的情绪一直很敏感,他能感觉到宫理很……高兴。
像是因为他的反应而高兴,因为有人分享风景而高兴——
原重煜突然很想比划一下。
比划一下她的腰围。
他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触碰到过一个女性哨兵的腰,她一个激灵,似乎没想到原重煜这种向导能突破屏障靠近她。
那个女性哨兵就像是一条传说里的蛟龙或者蛇一样,皮肤下的肌肉拧动,立刻转过身来把他给一脚踹飞了。
虽然宫理穿着厚厚的皮夹克,皮夹克下方也是宽大衣服,但他看她骑车的时候前倾伏腰的样子,总会让他想起——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他们的摩托车正经过白天的石菇森林,周围都是榉木一样的高大石柱,而蘑菇伞一样的顶部,层层遮掩在头顶,每一个蘑菇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分割着天空,彼此之间留下国境线一样的细细缝隙。
就在宫理骑车经过一段缓坡时,她忽然偏了一下头,从石柱上方有数枚干扰烟幕弹坠落,直接将整辆摩托车笼罩在浓烟粉尘之中。
原重煜震惊道:“这是……有人袭击我们?”
宫理一路戴着风镜和面罩,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直直朝其中一个方向拧动油门冲了出去,摩托车后方陡然迸射出蓝光来,加速到几乎要飞入半空。
宫理嗤笑道:“你要写信给的那几个好伙伴,来救你了。真是找死,非要挑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原重煜震惊:“你是说狒狒他们?!”
就在宫理冲出烟雾之后,原重煜也看到了一只灵长类的精神体攀援在石柱的分叉上,飞速荡了过去,四周早已密布电网丝,一只鹭鸶高鸣一声,鸣声回荡,似乎能引起人剧烈的耳鸣。
紧接着,他就看到几个身影正从高处吊索跳下来,袭击向宫理背部。
原重煜大喊一声:“狒狒!你们疯了吗?!”
宫理的摩托车忽然像是失去动力一般从高空坠落,突然改变了路线,也让那几个哨兵一击未中,紧接着,宫理从枪套中拔|出枪来。
明明原重煜对她感到怀疑,但从未有证据证明她是哨兵,但她一路上的淡定和游刃有余,让他莫名觉得,宫理能伤害哨兵——
但宫理抬起枪来,只是虚晃了一下,而后朝地面开枪,突然本来像是风化石头般的石菇森林,在她开了几枪到树根位置后,那几棵上百米高度的石菇开始快速抖动起来。
很快,挂在这几棵石菇上的电网丝也被绷断。
摩托车落地,宫理立刻跳下车去,要歼灭这几个人,狒狒一看宫理离开原重煜身边,立刻攀援下来,伸出长臂要勾住原重煜,直接把他带走。
却没想到原重煜猛地让开身子,让狒狒扑了个空,跳上了宫理刚刚跨坐的温热位置,拧动油门对他们急切大喊道:“疯了吗?这说不定就是那位哨兵的开拓半径内!而且你们把我劫走了,这件事闹大了,你们都要被处以军刑的!”
原重煜驾驶着摩托车,猛地朝宫理的方向冲过去,他伸手一把拎住了宫理的毛领,道:“快点带我走!不是说使命必达吗?把我送过去!”
宫理回头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抓着他手臂翻身上车,坐在他身后:“你往前开就行了,一直往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