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响气若游丝,嘴还不肯停,他真爱说话,之前封在春城内无人交谈的时候,他估计快憋死了,这会儿就不停地说,到后来声音就变成低低的嘟囔。
宫理在夜色中辨认着山头的方向,就听到绛响搭在她肩膀上的红发渐渐变为灰色,他沙哑的声音轻轻道:“……你能带我……回定阙山吗?只是我没有东西能给你、能做这一行的路费了。”
宫理笑起来:“再给我一朵小花吧。”
……
“宫理!宫理!醒醒!”
宫理努力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微弱的光。像是太阳穿透厚重的雾霾。
她看到无数山头的轮廓被光照亮,她眼前有了除了蓝紫色以外的色彩,也看到了柏霁之焦急的面容。
不只是他。
还有班主任他们、有左愫老萍和平树。她甚至脑袋都被平树抱在怀里。
宫理咳嗽了几声:“呃……我就记得、我脚一滑摔倒了,好像磕到头了。”
左愫:“……你不是摔倒了,而是腿断了。”
她低头看下去,自己右侧被腐蚀的没了一半的小腿折断了。而她坐在一道气派的山门石阶上,山门上有几个大字。
[定阙山]
玻璃缸似乎早就醒了,甚至可能是他呼叫其他人过来的,他虚弱的躺在金属椅子上。宫理摸了摸额头,脑袋上肿了个大包,她终于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是送绛响回来的。
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顺着山路爬到定阙山内,只爬了一段,绛响说:到这里就好,在路旁挖个坑就好。
她挖坑的时候,他也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帮忙拨土,还在那儿逼逼赖赖:“要知道,当时关于要不要收留我,门内打的可厉害了。当时的某几位长老讨厌我,说让七八岁的我从地下爬上来,却在这道山门处设了个结界,我过不去。然后我就跪在这里——幸好春城不会下雪,我跪了好几天……”
宫理把他扔到还昏迷的玻璃缸身上,让他别再乱掺和碍事了。她拿着两根筷子变成的长戟一阵子乱刨。绛响监工宫理给自己挖坟,还在玻璃缸身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唯一一只手摸着下巴道:“但后来也是那几位长老在我成年后,对我倾囊所受。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杀过他们的家人。啊,当然,逼我结婚给我相亲最多的也是他们。”
宫理看他如此坦然,挖坑挖的灰头土脸,转头道:“绛响,你不害怕吗?”
绛响看她:“……害怕死吗?”
宫理点头。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现在,也都很害怕死,她怕死后没人记得,她怕……没人知道她死了。
只是她看起来太放肆散漫,就像绛响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宫理是个怕死的人。
绛响笑起来:“不怕。我怕活着。宫理,疼爱我的,记得我的人都死了,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变成了无碑的坟场。我更怕寂寞。”
所以他占据的定阙山才会那么灯火通明。
所以他走到哪儿都让污秽者在没有活人的春城里敲锣打鼓吹唢呐。
宫理低头继续继续挖坑,绛响嘴欠的在那儿一阵花式加油打气,在灯烛点亮却寂静无声的定阙山山门石道旁,像深夜归家的路,只有他喋喋不休的声音。
宫理挖的差不多,再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给她加油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她身子一僵,小心翼翼从坑里爬出来,拍拍手看向绛响,他红发褪去变回灰色,半截身子枯萎,几乎只有微弱的呼吸。
宫理伸手将他身体抱起来,听到他手臂依恋般抱住宫理的手臂,发出了梦呓般的喃喃:“师叔师伯,我不会做邪修……”
“……我喜欢被大家围着,爱着,我走不了……众叛亲离的路……我想做大家宠爱的人……”
“多夸夸我吧……我会更努力,我不是……邪修……”
宫理轻声道:“你不是邪修。睡吧。睡吧。”
她垂手,将他放入了坑中,他手缓缓松开来,落在春城的土地上。
落叶归根。
……
宫理想起来自己是埋好了他之后,极其疲惫的推着玻璃缸往回走,然后就摔在石阶上,直接眼前一黑。
她笑了一下:“我这摔得还挺有本事的,我以为我要一直滚到山脚下了!”
众人脸上表情复杂,班主任忍不住道:“所以,你成功杀了外神,解决了春城的天灾?”
宫理看向头顶,结界还在,但蓝色闪光已经没有了,就像是毛玻璃的大碗扣在它们头顶,阳光正从外头照进来,春城的一切景色被照的像是在柔光之下。
宫理笑:“我这功劳,怎么算年终绩效,这不给个锦旗,怎么都要弄个千万元大支票kt板再作为星级员工跟老板合影啊。”
左愫忍不住
笑了:“套路挺熟啊。走吧,我看到结界上陆续有许多飞行器平台探入进来,也有些无人机飞进来,必然是方体察觉到春城内部已经净化了,准备进来收尾或调查。”
平树想要抱她起来,但宫理的义体很沉,他有些抱不动。
柏霁之道:“我来吧。”
宫理有点不习惯被人抱着,更何况她还总觉得柏霁之是小孩呢。
但柏霁之毕竟武艺跟她不相上下,手臂抱住她还是稳稳当当的,宫理只好尴尬的转过脸去。
她回头,发现定阙山山门石路旁边,一棵稚嫩矮小的腊梅树开着花。
是她种下绛响的地方。
宫理轻声道:“平树,能给我摘一朵花吗?”
平树不明所以,还是给她折了一小枝腊梅。
宫理拈在手中,笑道:“这是我的劳务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