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 太后陷入了焦灼之中。
一有空, 便问萧遥, 可是有消息了, 问得多了, 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总是在问, 便跟萧遥解释:
“我这次与皇上前来江东, 主要便是为了你娘亲的诞辰与忌日, 既已有人证, 我便希望能尽快将那贱人揪出来, 在给你娘亲上坟时说一声, 好告慰她在天之灵。”
萧遥听了点了点头, 说道:“我自然晓得。只是这事急不来。”
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虽然不发脾气,但是却时常板着那张俊脸。
萧遥这日午后从假山旁路过,听到他吩咐人多投入人手去查长公主当年之事,尤其是与沈家有关的。
她的脚步声不轻, 因此很快被皇帝看到了。
皇帝见是她, 俊脸上有一刹那的僵硬,很快状似无意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萧遥笑道:“我去吉祥酒楼看看。”顿了顿, 又道:“另外, 谢谢皇上帮我查当年之事。”
皇帝移开眼神,说道:“这没什么,本来我便是要查的。”
萧遥见他似乎有些不自然,也想不出他为何如此, 便不想这事了,跟皇帝告别,直奔吉祥酒楼。
皇帝看着萧遥渐渐走远的背影,眸光晦涩深邃,久久没有说话。
次日上午,萧遥正和小石头说话,太后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这时有人来通报,说有自称是萧家老太爷与老太太的人前来拜见太后。
太后一听,沉下了脸,说道:“不见。”
来人忙恭敬地出去了。
小石头好奇地问:“外祖母,他们是谁?你为何不见他们?”
太后道:“曾经是亲戚,后来已经恩断义绝了。”
她话说得刚烈,也做得刚烈,可是这之后,她脸上便没多少笑容了,而且时常流露出怀念怅惘之色。
萧遥见她似乎在想事情,正要带小石头离开,让她自个儿静一静,就听太后幽幽地开口:“遥遥,如果养你大的人的后代,害死了你最在乎的人,你会如何?”
萧遥听了,认真琢磨了一下,说道:“既施恩于我,我自己来报答便是,万不能用除我之外的人命来抵了这恩情。”
太后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顿了顿,又轻声说道,“我母亲当年嫁给我父亲,是希望通过联姻与生育后代让娘家一直繁华昌盛。我出嫁之后,也希望让我外祖母家繁荣昌盛,可是……我注定做不到了。”
外祖母家对她好,也养大了她,她心怀感恩,一直想着报答,将唯一的女儿下嫁,也是这个心思,因为皇帝是她抚养长大的,一定会看在长姐的面上照拂萧家。
只可惜,她唯一的女儿过得并不幸福,最后甚至死了,这一切都归咎于萧家。
这样的人家,让她如何能只记得当初受过的恩惠,继续让它长存昌盛?
萧遥知道太后自己已经有了决定,便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阵,萧遥起身去吉祥酒楼。
刚走出府衙不远处,便被一辆马车拦下。
马车里走出一对年迈的夫妇,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似欣喜、似激动、似愧疚、似懊悔,种种情绪都有。
萧遥看了一眼两人,想起先前求见太后未果的萧家老太爷与老太太,便知道正是两人,面上却不显,问道:“两位拦下我可是有事?”
老太爷问道:“你是吉祥酒楼的大厨萧姑娘,是也不是?”
萧遥点了点头。
老太爷眼圈有点儿泛红,一边打量萧遥一边说道:“孩子,我们是你的祖父祖母,你长得很像你的太婆。”
萧遥点点头:“原来如此。不知两位找我可是有事?”
老太爷与老太太见萧遥如此冷淡,很是受打击,身体晃了晃,很快互相搀扶着站稳了,然后由老太爷开口:“孩子,我们没教好你的爹爹,以至于你这些年来受了着许多苦,是我们的不是,万幸你还活着,让我们有弥补的机会。”
萧遥听了,看向两人:“弥补就不必了,我自己能靠双手吃饱饭,并不想与你们有什么牵扯。再者,恕我直言,你们养出一个要让你们白发苍苍还来赔罪的儿子,有什么意思?”
两人听了这话,脸色俱是一白,身形再度晃了晃。
萧遥又冲两人拱了拱手:“我还有事,失陪。”说完飞快地走了。
萧家老太爷看着萧遥走远的背影,不住地跺脚:“作孽啊!”
萧家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萧遥去到吉祥酒楼,问了一下得知没什么特别的事,便进厨房里溜达。
此时不是饭点,酒楼里没有客人,几个大厨有的在休息,有的则在琢磨新菜。
萧遥无事,也开始琢磨新菜。
这些年她吃过的没事不少,各大菜系都尝过,也做过,心里头有许多想法,正需要一一验证。
做出一道想法天马行空的狮子头,萧遥自己尝了一口,发现味道有点怪,自己吃不下,便将没吃过的放到一旁,等夜晚时热一热,与其他剩下的菜一道拿出去给街上的乞儿。
她洗了手,正要再次尝试,忽然听到温文在厨房门口叫:“萧姐姐,那位水鸭来了,说要找你。”
萧遥听了这话,精神顿时一震,忙放下手上的活儿,洗了手出来,将何老大带到自己私人的厢房,笑着问:“何老大此番前来,是单纯为美食而来,还是手上有了证据?”
何老大笑道:“证据没有,我是特地为美食而来。”
萧遥听了倒不失望,而是问道:“你想吃什么?”
何老大见她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与失望,而是直接爽快地问自己想吃什么,当下笑道:“就那日那四菜一汤,可能做出来?”
萧遥当即点头,让何老大等着,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还不到一个时辰,和上次一样的四菜一汤,便做好了。
何老大尝了尝,很是吃惊:“我吃着这道与春共舞,和上次,仿佛又是不同的味道。”
萧遥含笑点了点头:“没错,的确改了做法。你吃着,感觉如何?”
何老大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张先生与王先生赞不绝口的大厨,非常了不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有天赋了,这是天赋惊人!
之后他低下头,认真用餐。
吃完了,他忍不住再次感叹:“萧姑娘,你的厨艺,只怕已经没有对手了罢。”
萧遥摇了摇头:“也不能如此说。不定哪条小巷,哪个老妪,便能做出一道我不知道且拍马难追的佳肴。”
何老大道:“可是我相信,当你知道之后,你一定能将这道佳肴改良,然后做成最美妙的味道。”
萧遥笑了笑,没有再讨论这事,而是看着小二收拾席面,又亲手给何老大斟茶。
何老大啜了一口茶,这才道:“事隔多年,证据早已湮灭了。因此我想了个法子,不找证据找沈二当年的手下,不想运气很不错,竟找着了,而且一连串的人都找着了。”
萧遥听了,眉头微微拢起,问道:“沈二的手下愿意说么?若是被威胁,在关键时刻反水,那还不如别找他呢。”
何老大笑着道:“我们人啊,很容易为了利益铤而走险。沈二的这个手下老张头好赌,当年欠下了一大笔赌债,找沈二哭诉一番,被沈二送回了故乡,这些年,仍旧赌,日子过得很是不顺遂,因此对撇下自己的沈二怀恨在心。”
萧遥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他倒是真的愿意揭发沈二。”一顿又问,“你可是帮那人还了赌债,这本是我的事,到时这笔赌债——”
何老大笑着摆了摆手:“倒也不必由你来负担,因为赌坊是我开的。”
萧遥听了,站起身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以后何老大想来吃我做的菜,但凡能找到我,我绝不推辞。”
何老大听了,哈哈笑了起来:“就等你这一句话了,只盼你不要与我捉迷藏,哈哈哈……”
萧遥也跟着笑了起来:“断然不会。”
次日上午,何老大便带了几个人来到吉祥酒楼。
萧遥看了看,见有自己见过的向福生,还有一个头发花白面容瘦削的老翁,一个面容苍老白发苍苍的老妪,以及两个中年男子。
萧遥跟他们聊了起来,重点是跟沈二手下老张头说话,通过谈话,她肯定老张头对沈二是真的怀恨在心,便放了心,又跟老妪说话,得知老妪是沈家当年侍弄花草的徐老头的婆娘,两个中年男子是她的儿子,此番前来,也是要指证沈二的,遂起身带他们直奔衙门。
衙役们听到鼓声,出来看到是萧遥,也顾不得好奇了,直接将萧遥以及她身后的人请进来。
萧家三老爷端坐在上方,目光从何老大的脸上一扫而过,抿了抿薄唇,随后看向向福生与老张头并徐家三人,开始审问。
太后与皇帝得到萧遥让温文传过来的口信,当即便来到堂上,一言不发地听着三老爷审问。
不过,皇帝的目光不时扫向何老大,眼神很是深邃。
太后听到老张头与向福生都供出沈二,当即气得浑身发抖。
当听到老张头说出,当年沈二是如何交代他找人的,又是如何部署的,太后差点忍不住便要直接去找沈二。
之后是向福生的供述,他说出当年是如何与工友商量掳走萧遥的,成功掳走之后,又是如何带到指定地方的。
太后到底忍不住,还没听完,就问:“此事只是沈二知晓么?沈氏呢?”
老张头听到“沈氏”这两个字,愣了一下才道:“姑奶奶是在萧姑娘跑掉了才知道的,后来,老爷要杀人灭口与伪造萧姑娘被火烧死,也是从姑奶奶那里拿银子的。”
太后听得目眦欲裂,叫道:“好一个假惺惺的贱人!”说完,看向三老爷:“萧大人,你还不差人去拿主谋与共犯么?”
萧家三老爷点了点头,当即发了签与文书,前去捉拿沈氏与沈二。
太后又道:“萧家在当地是大族,怕要阻拦的,带上哀家的侍卫一同去!”
萧家老太爷与老太太在太后露面当日便求见过太后,未果之下,隔了多日再次前来,也想顺便见一见自己的孙子孙女,但最终未能见到太后,而且虽然见到萧遥,但是得不到萧遥的承认,一颗心很是煎熬。
回去了,越想越生气,第二日一早便一同到萧大老爷的宅子,骂了萧大老爷一顿。
至于沈氏,虽然站在一旁行礼与给萧大老爷求情,但都被两人直接无视了。
萧大老爷听着父母的数落,忍不住道:“爹,娘,我兑公主是混账,我知道,可是你总不能事事怪我罢。遥遥走丢,纯属意外,谁也不想的。再者,月娥是无辜的,这些年为我生儿育女,不仅得不到你的承认,反而还要受尽委屈——”
萧老太爷听到他此刻还要为沈氏求情,忍无可忍,顾不得他此刻还带着伤,上前就是一巴掌:
“昨儿,我见到遥遥了,遥遥问我,养出一个让白发苍苍的父母去赔罪的不孝儿有什么意思,我没法子回答她。如今我想想,倒觉得应该回她,的确没意思,还不如当年溺死了你!”
萧大老爷这些年都不曾被这样打过,骤然挨了一掌,惊呆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直到萧四姑娘与萧二公子的惊叫声纷纷响起,这才回过神来。
老太太也回神,她心疼儿子,忍不住道:“你说便说了,何必上手打他?都一把年纪可以做祖父了,还能打么?再者,他本身便受了伤了,你还打。”
老太爷愤怒地道:“我何止打他,我还想杀了他!这么个糊涂东西,活着又有什么用?”
萧四姑娘一边帮萧大老爷搽药,一边道:“祖父、祖母,我不知你为何要打我爹爹。若说是因为姐姐的事,那是意外,不是爹爹的错,怎么也怪不到爹爹身上去。难道爹爹便愿意自己的女儿叫人掳走么?他也不想的啊……”
萧老太爷道:“这是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家不要插嘴。”
萧二公子见萧老太爷定是要怪自己的父母,忍不住暴躁地走来走去:
“又是为了那个萧遥的事是不是?她被人掳走,是她倒霉,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凭什么三天两头,我们家便要为了她倒霉?我可受够了,难道是爹爹故意让她被带走的么?说到底,是萧遥她娘派给她的人不靠谱,和我们任何人都无关!”
萧四姑娘帮萧大老爷搽了药,又去扶起一直跪着的沈氏,柔声道:“娘,女儿扶你去休息。”
她作为一个女儿,无法接受祖父祖母对自己母亲的蔑视与不屑,就她所知,她娘亲并没有错,毕竟就没有哪个大户人家的男子不纳妾的。
公主出事,归根到底是萧遥被掳走,可是这些,与她爹娘又有何相干?
诚如二哥所言,守在萧遥身旁的,可都是公主的人!
按照大户人家的默认规则,萧家不仅无须觉得对不住公主,反而还可以找公主要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