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法王躬身告退。
禅院中,那迩婆娑寐缓缓闭上双眼,听着假山流水之声,白衣飘舞,气质安详,如老僧入定。
一圈圈佛光在他身上绽放,整个大兴善寺都变得更加庄严肃穆,殿中的诸佛陀、菩萨和罗汉金身皆与其气机相连,垂眸静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
太极宫,丽正殿。
这里曾是长孙皇后和李世民的寝宫,两人二十多年来都住于此殿,然而随着长孙皇后去世,这里便只剩下李世民了。
炉火燃烧,却温暖不了李世民早已沉滞的气血,明明是盛夏,他却披着大氅,手脚冰凉。
白发凌乱,皱纹丛生,黑色的老年斑显得那般醒目。
这位昔日英明神武的帝王,开创出贞观盛世的天可汗,也迎来了自己生命的黄昏。
英雄迟暮。
他佝偻着腰,一个人坐在窗边下棋,不时咳出声来,握着棋子的手微微颤抖。
棋盘仍然是十几年前,李道玄送给他的那个灵玉棋盘。
这些年,他常常和臣子以及皇后在这张棋盘上对弈,但是如今他更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
“父皇。”
长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声唤道,眼中露出一丝心疼。
那个身姿魁伟,豪情万丈的父皇,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苍老了?
李世民望着她,露出慈爱之意。
长乐和无垢越发相似了,如今的她就好像年轻时的无垢,一样华贵明艳,优雅美丽,只是眉宇之间要多了几分英气。
“长乐来得正好,快陪父皇下盘棋。”
“……是。”
长乐坐下,开始落子,刚要说话却被李世民打断了。
“这棋盘是你师父送给朕的,他倒好,一个人躲着享清闲,让朕现在只能和自己下棋了。”
“父皇,您知道屠神计划吗?”
长乐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
李世民拈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继续落下,声音清脆。
“你是来责问朕的吗?”
“长乐不敢,可是父皇,玉玄宫里都是良善之妖,潇湘神女更是我师母,无支祁祸乱长安,还有讨伐突厥时,她都曾相助过我大唐!”
“如今那妖僧想要毁掉玉玄宫,对师母下手,您为何不阻止?您这样做对得起师父——”
“够了!”
李世民一声怒喝,猛地一拍棋盘,顿时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一刻,他虽然老迈,但身上的帝王之威却深沉如渊,长乐耳中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龙吟。
“师父,师父,你口口声声都是师父,可曾想过,他是你的师父,可朕是你的父皇!”
“在你心里,究竟是师父重要,还是父皇重要?”
面对李世民的质问,长乐一怔。
父皇从未对她这么凶过,这还是第一次。
“父皇,您和师父都是长乐的亲人,对长乐而言同样重要,只是你们本是挚友,为何非要反目?”
似是情绪太过激烈,李世民剧烈咳嗽几声,手掌颤抖,半晌才平静下来。
“不是朕要和太冲反目,而是朕老了,或许已经没有多少年好活了,你明白吗?”
注视着父皇那有些浑浊的眼眸,长乐脑中电光一闪,脱口而出。
“是长生丹,妖僧献上的丹方中……把师母当成了一味药!”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父皇会默许妖僧去覆灭玉玄宫,还纵容除魔令的颁布。
师母也好,善妖也罢,都是那长生丹方中的药材!
李世民默然。
沉默本身,便是一种回答。
“父皇,这样做是不对的!”
“如果朕非要这么做呢?”
长乐默然片刻,而后缓缓开口。
“师父曾说过,做人不能忘了初心,更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因此,哪怕是父皇,长乐也会尽力去阻止。”
短暂的沉默后,李世民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多了一丝疲惫。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蛰龙的魁首了,将蛰龙……交给承乾吧。”
长乐眸光平静。
“但我依然是师父的弟子。”
她转身离去,步履泰然,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迷茫困惑,道心通透。
“长乐。”
李世民突然喊了一声。
望着女儿的背影,他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或许是错的?”
长乐并未转身,声音平静而有力。
“他的对错,无关我的坚持。”
……
长乐离开后,李世民仿佛更加苍老了,他静坐许久,突然狠狠拍在那张灵玉棋盘上,竟将其拍出了一道裂痕。
“太冲,你说这个棋盘乃灵玉铸成,用它下棋可得灵气滋养,延年益寿,可为何皇后四十八岁便去世,而朕也才五十岁,就已经将要油尽灯枯?”
“朕在位不过二十载!”
“太冲,如果你是朕,又会怎么选择呢?”
他喃喃自语,白发更显凌乱。
时间缓缓流逝,夜幕渐渐降临。
一缕缕雾气漂浮在丽正殿中,熟悉的香气让李世民精神一震,苍老的身躯也一点点变得挺拔,整个人仿佛焕发出了活力。
“陛下,臣妾来了。”
李世民转过身去,注视着那道雍容华贵,温婉娴静的美丽身影,眼中露出一丝迷恋。
“无垢,你说……朕真的做错了吗?”
出现在丽正殿的女子赫然便是已经死去的长孙皇后,她身穿凤袍,身子轻盈,眉宇间的温柔如水荡漾。
长孙皇后牵着他的手,柔声道:“陛下,您并未做错什么,像您这样英明的帝王,若能长生,才是苍生之福,万民之幸。”
“长乐她还小,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世民将她抱在怀中,嗅着妻子的发香,已经五十岁的他竟然又生出了欲望,目光火热。
“是的,还是无垢你最了解朕。”
“长生丹,只要服下长生丹,朕就能重返青春,我大唐也将春秋万代,永世不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