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和零把御医赶到外面,亲自看守在门口,这屋里,便只剩下元武帝与长孙焘。
当不需要逞强,维持君主的体面时,元武帝忽然,抱着长孙焘的手臂放声大哭:「皇叔……」
长孙焘并未说话,笔直地坐在榻边,像一棵粗壮的大树,任由崩溃的元武帝依靠。
元武帝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皇叔,母后她……她亲自逼我喝下毒药,我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怎么能这样逼我?」
年少的天子,悲伤毫不掩饰,他紧紧地抓住长孙焘的手臂,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刻没有君臣之分,只有一个晚辈对长辈的依恋。
只是一个受伤的孩子,想亲人哭诉自己的遭遇。
「皇叔,灵灵她把救命的东西给了我,要是没有她给的东西,我此时早就死透了死净了!」
「母后看不起灵灵,嫌弃她是未开化的南蛮子,可她看不起的人,却能为我豁出性命,而我的亲生母亲,却把我往死路上逼,断尽我所有后路。」
「她可是我的母后啊……为什么?为什么呢?」
「这个皇帝,我原本也不稀罕,当年和大哥叫板,无非是年少轻狂争强好胜,并非是为了坐上这个位置!」
「我根本就不是做皇帝那块料!至今无法独当一面,前朝后宫没有一件事办得好,处处还要依赖风相辅佐,时不时还得让皇叔和明邕善后。」.brgt;
「我很努力,很认真地做好这个皇帝,就怕把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可再认真又如何,依旧躲不过至亲之人的算计。」
元武帝语无伦次,哭得稀里哗,鼻涕和眼泪全然抹在长孙焘袖子上。
长孙焘眉头未皱一下,就这么让元武帝把他整只袖子哭湿,这才开口安慰:「策儿,辛苦你了。」
元武帝伏在长孙焘手臂上一直哭泣,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元武帝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灌下毒药,又险些失去心爱的姑娘,他是彻彻底底心碎了。
长孙焘轻轻开口,把类似的经历缓缓吐出:「陛下,先帝登基之前,先太后也曾亲自送来一碗毒药让臣喝下。」
「所幸毅勇侯的故人救走王妃时,顺道给臣解了一下毒,臣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可却因为余毒未清,十数年来饱受万箭穿心之苦。」
「扬州海水倒灌,臣毒发奄奄一息,是王妃用自己的命,换臣存活的机会。」
「陛下不是一直都好奇臣怎么识得灵灵姑娘的么?那是因为王妃为臣解毒后,有幸被荥阳王府的传家宝衍蛊保住一缕生机。」
「于是臣便与百里先生,还有荥阳王南下寻找雌蛊,是灵灵姑娘练出雌蛊,救下王妃一条命。」
「陛下经历的,臣都经历过,陛下心之所痛,臣感同身受。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陛下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也得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这个世上,因为利益再亲的人都会反目成仇,能得一个人真心相待,是件幸事。如此说来,陛下还是一个幸运的人。」
「陛下不必难过,在前朝,臣是你可以
随时驱使的臣子,在私底下,臣是你的亲人,只要陛下需要,臣一直都在。」
元武帝泣不成声:「皇叔,我知帝王之术在于无情,也知君臣关系重在制衡,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小叔,是那个护着我的小叔。」
「皇叔,您不知道此刻我有多庆幸,庆幸自己一直信任皇叔,否则我真的是六亲无告,孤家寡人了……」
长孙焘递给他一张帕子,道:「宗亲应已在承明殿等着,该如何处理皆由陛下决定,臣无条件支持陛下。」
「至于灵灵姑娘,臣已让卢幸去请百里先生和王妃,有他们在,一定会保灵灵姑娘安然无恙,陛下不必担心。」
元武帝把冰冷的泪水擦去,诚恳地道:「多谢皇叔,所做的一切。」
包括把太后所犯的错留给他亲自定夺,包括对吱吱的救命之恩,包括谅解他抓捕小茜的过错,也包括在这最需要的时刻挺身而出。
至少,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亲人可以依赖。
元武帝放肆哭过后,倒也没有一直软弱,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起身,看向他敬仰的皇叔。
「皇叔,请为朕披上衣裳,随朕一同前去承明殿。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若是朕支撑不住,还望皇叔再将肩膀借朕靠一靠。」
这身龙袍,这个身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连软弱也觉得是对自己的亵渎。
元武帝把披到身上的衣裳穿好,通红的双目透出坚定的目光,方才那惊慌失措的少年,已被他关在了内心深处。
尽管他心底到处是软肋,但他也有坚硬的盔甲,那是他为君的责任,也是他身为天子该有的魄力所制成的盔甲,这些都能让他渐渐变得无坚不摧。
他道:「该死的,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