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这些日记里描述了你们的相识,描述了她的工作,还描述了在最后,她对你的……”
如宁明昧所料,明珑果然停住了动作,她的手却更加不稳,大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气息不稳,强行打断了宁明昧,她根本不敢听那愿望的内容。不听到、不看到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可这一刻,宁明昧让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让她恐惧她的厌恶、她的仇恨、她的唾弃,或许已经存在了。
不,明珑真正恐惧的不是这个。她真正恐惧的,是翁行云的瞧不起。
她不敢承认吧?在她心中,即使她是无为真人,是圣女,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的翁行云才是生活的胜利者。她曾自诩她的引路人,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得到这一切,所以一点轻蔑也可以让她发疯。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珑喝道,“你是她许愿找来的,是不是?她恨我,她找来你,让你给她复仇……这就对了,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修行方式也那么相似,拿出的东西也相似。若不是有这份约束和牵挂,你又因为什么才会来到星火岛,又因为什么敢在这里,和我对峙,做对你来说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情。因为这就是你来这里的条件,是不是?你不做这个就会死,是不是?”
那可真遗憾,这不是莲子让我做的事。宁明昧依旧冷静,继续激怒她:“不,这不是莲子让我做的事。明珑,你自诩了解她?你还真是自以为是。”
“你在说谎!你根本不认识她,与星火岛相关的人也都已经死了。而你也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这一点我看得最明白。这几l百年里,你从修仙界捞了多少钱走?捞了多少修为,多少名声走?无利不起早的宁明昧为什么会这样做?做这种庸俗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明珑这话一出,倒让宁明昧愣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做……
乾坤袋里蘑菇还在动。黑浪散去,呼啦啦的海风再度奔向这座荒芜了多年的小岛,将变迁、动乱、连同历史一同拂开。从此往后,星火岛不再被埋葬于人的欲/望之中。任何人都可以上岛,任何人都可以看见这段历史。
而风在宁明昧的脸上轻拍,也在树叶上轻拍,哗啦啦的声音,就像一封封推荐信洒落的声音。而明珑也在这一刻被被转移了注意,她惊愕地看着眼前逐渐变得清澈的海水。
“你做了什么?!”
宁明昧闭了闭眼,就在那一刻,平静道:“错了。明珑,日后还会有很多人会上岛。你自以为黑雾隔绝了一切,埋葬了星火岛的历史。但你没想到,黑雾反而成为了保存历史的利器。你的欲望,当年那些罪魁祸首吞噬自己的欲望,向这里射出的箭,终于在千年后射向了你们自己。而这些上岛的人,甚至会比你更了解,她究竟许下了什么样的愿望!”
“你……”
“你还不明白吗?即使没有我,还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来到这里,揭晓一
切。这根本不是值得她去许愿的东西。因为真理不必用许愿来到达。你的神族埋葬在了方寸山脉里,但星火岛的历史永远不会。”
“为什么……”明珑道,“我掩盖的东西……”
“因为全人类共同的向往。”宁明昧指着海岸道,“就像你说的,天下人都有欲念,欲念形成了浑沦。然而天下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只要满足了这点希望,很多人都会愿意收起獠牙,在教育的限制下不再作恶。而每一代,还有人拥有最崇高的信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并不孤独。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与他们一起行走,他们不是独行者。”
“而且天下不只有你,明珑,也不止有你的传说。天下人最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传说再光辉或再丑恶,也不过是他们漫长一生中,几l顿茶余饭后的闲谈。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也把她看得太重了。你为之被困一生的东西,只是别人嘴里的几l句笑谈!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把旁人嘴里的几l句笑谈视为流芳百世,在临死时也想着这些?”
“我杀了你!”
明珑终于破防。她举起长剑,再度向宁明昧袭来。宁明昧却岿然不动,道:“你以为杀了我就会有好结果吗?我告诉你吧,翁行云她……”
“没有许下任何一个愿望。”
就在这一刻,明珑露出了她的破绽。
而也在此刻,明琦的手贴近了明珑的身体。
在明珑来得及挣扎前。齐免成已经现身,控制住了她。身为赛博明琦的明琦拥有很快的上传速度,他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将所有的修为都强行输入了明珑的身体。
即使下一刻,他整个人破碎,灰飞烟灭。
他的脑袋落在地上,死亡眼睛久久地看向天空。或许这也是他曾经向明珑承诺的,他的结局。
而齐免成也被巨大的力量弹开。就在那一刻,他和宁明昧共同意识到,明珑在那一刻心神失守,又被注入大量修为。
她马上就要飞升了。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原本露出蓝天的星火岛穹顶此刻变成了红紫交错的诡异颜色。天空竟然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方向正是祭台之上的天门。
这是宁明昧第一次看见天门。可他竟然没看向天门,而是看着齐免成。
齐免成的背上……只有一把剑。
一把他从未见过,却又极为熟悉的剑。
空中射下的七彩流光将她彻底束缚在地上,四周灵气不安地流转着,如同明珑是一个漩涡,它们都向着风暴眼袭来。这可真是一个如宿命轮回般的场景。明珑曾经毁掉星火岛的一切,将它掩埋在尘埃里,被世人忘却。
而今日,她却将从星火岛飞升,成为星火岛上飞升出去的天下第一人。
可即使飞升在即,明珑在短暂的挣扎后,只是死死地瞪着宁明昧。宁明昧从没见过她这般双目赤红、失态的模样。她说:“她没有许愿?那她的魂魄……为什么结魂灯找不到她的魂魄!”
“她是不是躲在哪
里?躲在这个世上,想找机会向我报复?还是躲在你们的那个世界里?你告诉我!”
宁明昧看着状若癫狂的她,只是摇摇头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世间的真理,是不可能靠欲望的许愿来达成的。她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尤其是在见到你之后。或许是因此,她更不可能在死前,任由自己的一个愿望,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或许她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几l个朋友。也可能,她还是小姑娘心性在赌气,被这个世界害成这样,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世界里的任何东西能实现她的愿望呢。”
“她巴不得早点离开,断得干干净净。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
“难道你要告诉我,你的出现,你的这一切都是偶然?不可能!不可能!”
这不是偶然,而是欲望与崇高同在的必然。只是宁明昧意识到,明珑永远也不会明白。
一个在一无所有中被养大的人,是空心的。在那无尽的空虚中,她无法生出“爱”来。正如她永远都不明白……
在明珑离地之前,宁明昧对她说了最后一段话。
“不管你信不信,你曾经有一个机会,成为真正的救世的神女,同时,也拥有真正的理解你的救赎。”宁明昧道,“我在那本日记里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