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它又缓缓地走出暗影,成为它自己——一只矮小的可怜的鼢鼠。它的妈妈和几个同胞都相继遭遇不幸而远离尘世。
它虽然不像人一样悲伤,但是它非常孤独寂寞。现在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安全,一种饥饿感正在鼓捣着它的碌碌饥肠。
这一刻它又鬼使神差地返回山地的边沿,嗅着甘薯什么的散发出的根茎的清香,它禁不住诱惑,朝一片花生地溜去,但又立即止住脚步,要是花生地旁的草棚里突然跃出一只狗或走出一个人来截击自己,那就完了,它止住了脚步,虽然眼睛不够锐利,但它的听力不错,只要有响动,即使是细碎的响动,站在几十米远的小花都能够听得出来,为了探清虚实,它又故意朝草棚走近了一点,凭听力的直觉,它断定草棚里没有人看护,也没有狗守护,连人和狗的气味都没有,这么近,它是嗅得出来的。
它感到奇怪,却不分析个中原因,便径直走进一畦花生地,在朦胧的月光下,它开始用嘴衔住花生的植株使劲拔出来,有一股异味,它不太在意,因为饥饿,使它顾不得那些,而是有滋有味地啃嚼起来,只吃了三株花生的根茎,就感觉不适,不想再吃,拼命地吐,却吐不出来。
它打算逃离,可是站立的身子在战栗,走不动了。它的肠胃倒海翻江似的一阵绞痛,这会儿,也感到口渴,这块花生地左边的土坎下有一管地下矿泉流成的小溪,距此不过几十米远,它多么想几步颠过去啜饮,可是半步也迈不动了。
渐渐地,它站立不稳,四肢从颤抖到沉重,已支撑不住疼痛难忍的身躯,蓦然软瘫在地,它的小眼睛还睁着,但光泽已暗淡下来。
一只夜莺在这里盘旋了一圈,扑剌剌飞走了,之后留下死亡的沉寂。
小花还没有死,身子已经贴着地面抽搐,嘴里泛着一缕缕纠缠不清的白沫。就是这鬼东西在它的胃里、喉咙里生产、涌动、膨胀,它拼命地吐,可是不能全部吐出来,像永远也吐不尽的丝,这鬼东西充当了刽子手,正在一点一点地宰割它的身体。
在苟延残喘之际,它有一点点迷糊,倒不明白这是怎样造成的,难道自己发了病?不哦,它还有一点清醒,明明是花生植株的根茎有毒,怎么以前吃了没事,是种植花生的庄户人为了防止外力侵害而放的毒么?它既愤懑,又无奈。
片刻之后痛苦至极的小花忽然感觉不痛苦了,而且舒适极了、轻松极了,它的灵魂已经离开躯壳,轻飘飘的,像刚才的夜莺一样在花生地的上空飞翔着,望着花生地旁的草棚静静的,像一个很有耐性的哨兵,它对它也产生了愤怒,因为它的主人对于鼢鼠来说是不共戴天的天敌。
一种报复的意念在心里滋生,它飞到草棚那儿,想掀翻草棚,可是无论怎么用力,那草棚却纹丝不动,它用嘴咬那草棚上的一根茅草,却也莫之奈何,一根茅草依然是一根茅草,上面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掉。
它突然醒悟过来了,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鼢鼠的阴魂,无论怎样努力也是徒劳的。
此刻,它又飘回花生地,看一看那具嘴里仍在机械地吐着白沫的自己的躯体有没有一丝复活的生机,它细细地观摩、触摸,发现自己的躯体包括四肢已变得僵硬,再也没有回阳的可能了。
于是它落寞而愤慨地飞离这块令自己毙命的花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