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牌时分,吴良心出了一个歪点子,把她们家的房屋田产卖给附近的刘大坤。刘大坤只出三百二十两白银,吴良心一并收了,牵马欲走,又回头道下欠八十两白银限你们两天之内送去,否则杨春龙性命难保。言毕,吴良心跨上马,一扬鞭,得得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婆媳俩商量后,连夜起程。初冬天气,夜晚寒风刺骨。菊花年轻还受得住,而张氏年迈,尽管穿着缀了补丁的厚棉袄,身子仍不停地打颤。菊花把她背上的包裹取下,加在自己的背上道,大妈,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去为好。就在邻居杨六家暂时歇息,也好有个照顾,待我攒齐银子领回官人,再作生计。
她断定即便给春龙付清了银两,但是冤案未雪,他仍将性命难保。想到这里,就禁不住簌簌落泪。
张氏心酸地道,只要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去见我儿。她咳嗽一声,一口酽痰噎住咽喉,久吐不出。菊花扶着她渐至一座山前,张氏年轻时在这一带躲过清兵,对此地形颇熟,便道,菊花,山上有一座龙王庙,不知如今拆了没有?我们上山看看,若庙还在,便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婆媳俩沿着灰蒙蒙的山路入了寺院,里面寂静昏黑。她们摸进一间脏而窄的房子,扶着石块什么的坐下。此刻肌肠如鼓响,菊花开了包裹取出一把干苕朵与婆婆分着吃。
第二天凌晨,寺院仍无人迹,只见:枯梗黄叶陈荒敝,禽争兽闹野风吹。菊花给婆婆找一根木棍拄着出了寺院,艰难前行,见她咳嗽不止行动又慢,料想如此去见落难异地的春龙不是一两天的事,便道,大妈,最好你在寺院歇息,精神好了些下山。
张氏也感到自己精力不济,答道,菊花,快些走,讨齐银子就及时送去,时间只一天了,不要让我拖累你。菊花噙泪解下一个包裹,快步下山,穿村过镇,沿途向穿戴礼面的人伸手乞讨,诉说苦情。
张氏坐在山路边,瞅着媳妇的影儿消失,喘息着,一把老泪模糊了视线:唉,我一身痨病命悬旦夕,不知能不能见我遭孽的儿子一眼。
山风冷嗖嗖的朝她刮来,她身子一颤又一阵咳嗽,花白而昏沉的头无力地靠在那个同样冰冷的包裹上,渐渐一点拒寒的温暖贯注周身。就那么靠着,忽儿一轮白热的冬阳从一架包裹般的山头升起,用它那灿烂的光线织成一卷天然锦被样的披盖在她身上,热量给了她活力。
她抬头背起包裹,拄着木棍一步一步地走到山麓,每一道石级音阶一样起伏着她坚毅的足音。她正想乞讨而去,猝然听到悠悠的马蹄声,抬头一匹红马已出现在那边村口,老远她就跪在地上望着骑马奔来的彪形大汉叫道,这位大哥,求你施恩施德捐一些银子救命啦。
汉子近前勒住马,见老妇垂泪,必有原因,问道,大娘,此处无豺狼虎豹,又无拦路强人,为何喊救命?
大哥不知,我儿春龙近日在外地吃官司。
哦,你就是杨春龙的生母?
老妪便是,你怎么晓得?
我就是教你儿子的那个王先生。
二人对答之中,王先生即刻下马扶起她,说大娘,你儿子怎么吃官司了?
她便哭着将吴良心如何带信来说杨春龙闹出人命案子,需交官府四百两白银便能救他性命等话一并言毕。王先生潸然泪下,摇着头讲,我不信弟子春龙会闹出人命案子,一定有人加害于他。大娘,救人要紧,你就是讨得八十两银子,一两天也不够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