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顺之的意思就是,从南宋以来,对《诗经》的研究,大多是围绕朱熹的《诗集传》展开的。
到了大魏朝过去一百多年,中间还经历了个元朝,读书科举中,针对《诗经》的阐发已经到了说无可说的地步。
事关自己的本经,徐鹤对此也曾有过思考。
正如唐顺之所言,如今的《诗》在科举考试中已经几乎考无所考。
杨寅秋在上次道试中,用诗经中的《卷耳》全篇为题,这就是因为单独寻词摘句已经不能出题考学生们了,因为这么多年,《诗经》里的那点字,早就被研究透了。
所以他才另辟蹊径,考全篇文章,让你阅读理解,再加上归纳总结,以此来加深难度。
但《诗》就没有可以研究的地方了吗?
显然不是。
因为毕竟研究《诗经》,自南宋以来都是围绕着朱熹的《诗集传》,所以朱熹的见解就是《诗经》的本意吗?朱熹的认知就是古人的认知吗?
呵呵,官方说是!
但有学问的人都知道,朱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穿越回古代了解古人诗中的意思?
所以说,《诗集传》是肯定有谬误的。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徐鹤知道,在平行时空中的明朝,读书人中也曾经出现过这种困惑。
后来经过【前七子】、【后七子】的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复古号召的影响,于是对于《诗经》的研究,也开始改弦更张,复宗汉学了。
所以说,历史都是有他的发展规律的。
明朝没了,但文学发展的规律还在。
大魏朝的文人们到了至正年间,对于《诗经》的研究,也开始朝训诂方面发展了。
徐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荆川先生说的对,朱熹虽为圣人,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通读三家诗与毛诗后,还是能发现不少今人对《诗》的误解的!”
唐顺之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他对徐鹤道:“我看你的文章,其中很多见解闻所未闻,当时我就猜测,写这些文章的人,对训诂之学肯定是有研究的,而且这研究是扎实的,并非丰坊之流,冒充家传石刻之本,耽误士人!”
说完,唐顺之突然停住话头,尴尬一笑。
他这才记起,海陵徐家的家传之学,就是来自于鄞县丰家。
自己当着海陵徐家后人的面,说丰家的家学有问题,这不是打徐鹤的脸吗?
徐鹤心中苦笑,丰坊啊丰坊,谢良才说你在士林的名声不好,看来果有其事。
不过唐顺之到底是个大学问家,他对那些人情往来虽懂,但不关注。
好不容易遇到个对《诗经》训诂有【研究】的徐鹤,怎肯浪费时间,抓着徐鹤就讨论了起来。
这时,卯桌上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其中能做到绯袍这种官阶的,大多都是进士官。
他们见一个中年人拉着另一个少年,在讨论《诗经》,不由好奇询问身边之人,这两人到底是谁。
早前桌上的两个官员,小声给后来人介绍了两人的身份。
这些后来的官员听说对方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唐荆川,心中也就不由了然。
但徐鹤是谁?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怎么会跟荆川先生谈文论道?
这场景也太魔幻了!
“亮声《硕人》此文,《毛诗》说它是【闵庄姜也】!你怎么看?”
徐鹤摇了摇头道:“非闵也,盖述庄姜自齐国适卫国也!”
唐顺之皱眉道:“有何证明?”
徐鹤想了想后,慎重道:“孽字,《韩诗》作车献,训长貌;朅字,《韩诗》作桀,训健也!”
徐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解释起来,很复杂。
首先看《硕人》原文,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解释起来就是黄河之水白茫茫,北流如何浩浩汤汤,下水渔网哗哗响动,洗水的鱼儿刷刷作响,两岸芦苇长又长。
姜姓诸女身材高挑,随从的男士相貌堂堂。
徐鹤单独拿《韩诗》中对这首诗的两个字解释,作为例子说给唐顺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