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卫
今日, 朝廷快马到来,分别向瞿能与俞通渊送来了皇帝陛下的信件。
信使到达,在建昌的其余将领,看着收信的两位上官, 俱都感觉十分羡慕。
但这事情呢, 其实颇有些围城门外的智慧, 在外头的人非常想要进来的时候,里头的人,倒也有一丢丢地想要出去。
因为他们收到了随信而来的术数书。
这上马能杀人, 下马能指挥的两位高级武官, 望着平摊在桌子上, 两本一模一样的书籍, 陷入了沉思。
他们虽然很感动皇帝陛下的看重。
但这本术数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陛下在信里说,打仗,需要学会术数。
可他们不学术数, 也很会打仗啊!
那书,已经摊开放在桌子上一炷香了,可惜,还是一页也翻不过去。
终于,瞿能带着一丝疑问,看向俞通渊:“将军……?”
不用瞿能说完, 俞通渊果断将脑袋一摆:“不会。瞿将军呢?”
瞿能不禁苦笑。
他要是会,他能问俞通渊吗?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之际,一行四人扛着说说笑笑,从厅堂之外走过, 看他们的去向,正是去练武场打磨身体。
不是别人,正是两人的儿子。
他们对视一眼,再看看桌上的书。
忽然之间,他们脸上,也绽放出了和外头那年轻人一样灿烂的笑容。
于是,一刻钟后。
练武场里,来了瞿能和俞通渊,两将领说说笑笑,互相切磋。
至于原先在这里的四个年轻人呢?
术数很重要,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且好好读书去吧!
*
其实收到信的也不止这两位。
正在回京路上的蓝玉,也接到了信。说实话,他最近纳闷得很。
本来月鲁帖木儿叛乱,朱元璋是紧急叫他去平叛的,结果路上没走多久,他就接到朱元璋的信件,之前还火急火燎的皇帝,这回信里让他别去了,转道回京。
这个命令,本身已经令蓝玉有点嘀咕了,怀疑朱元璋是不是要把他喊进京中先嘎掉。为了嘎掉他,都无所谓月鲁帖木儿了。
但作为一个以军功封公的将军,蓝玉觉得,只要自己还不想造反,最好不要无视朱元璋的命令。
因此,此时的蓝玉,正在回京的路上,并且,路都已经走完大半,不日,便能到达南京——正是这时,他又接到了朱元璋的来信。
信里就四个字。
“速速回京”。
如果只有这封信,蓝玉觉得没跑了,回京就是回鬼门关,上殿就是上阎罗殿,面圣,就是见阎罗王……对了,还不定能见到。
搞不好一进京就被锁拿下狱,然后大刑伺候。
偏偏除了这份信之外,朱元璋还给他少了本术数书。
因而,拿着这本术数书,蓝玉整个人都茫然了,思绪,便不由自主地被这本书牵动,日也思,夜也思,做梦还思它。
这样思着思着,没思出结果,倒思出了中山王。
早死了的中山王,入了他的梦。梦中,中山王背疽发作,忌食蒸鹅,结果皇帝陛下赐了只大蒸鹅给中山王,中山王一边吃一边哭,吃完了果然就呜呼哀哉了……
都是些什么和什么!
梦中醒来的蓝玉一阵脑门痛。
背疽怎么就和不能吃蒸鹅扯上了关系?说是不可食发物,可是蒸鹅哪里发了?明明性度中正平和!至于中山王——哼,那中山王,倒确实和皇帝君臣情深!何况现在这位皇帝真想杀人,一般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大家都知道,洪武朝的皇帝要杀人,就两点。
第一点,你想造反。
第二点,你贪污了。
蓝玉觉得自己可能两罪并罚。
第二罪确实无可辩驳,可是第一罪,真是子虚乌有!
他愤愤不平地想,想着想着,眼神瞥见被他丢在桌上的那本术数书,于是,直通通塞满愤怒的思绪,又纠结着,打出了个问号来。
如果想要杀我,干嘛还送本术数书过来?
蒸鹅杀徐达。
术数杀蓝玉?
怎么杀?
算死我?无聊死我?瞌睡死我?
……但是蒸鹅杀徐达本身就是个梦中无稽之事啊!
无论蓝玉怎么想破头,还是没想明白术数这本书,到底是送来干嘛的。
但京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再是鬼门关,该闯还得闯,他能收三千义子,拿大炮轰城门,岂是个畏畏缩缩之辈,当下,不止不躲,反而快马加鞭,直入京中!
入了京中,回他的凉国公府歇息一晚,第二日,正好是大朝会。
没的说,还得上朝。
蓝玉不是个愿意被别人看见疲态的人,便故作精神抖擞,全副武装的来到宫门之外。
此时的天色,还是一派漆黑。
好在宫墙下、道路旁,都不少灯笼,也将宫门前这小块地方,照亮了。
蓝玉到达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要上朝的臣子们,已三三两两站在这里。
他刚下马车,就注意到,这些臣子手里,似乎人手一本蓝皮薄册,那蓝皮薄册,横看竖看,惊人熟悉,岂不正是自己这几日来翻了又翻的术数书?
咋滴……
皇帝还不是单独给我一个人赐?
蓝玉稀里糊涂的,不免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术数书,这时候,他听见耳旁有人说:
“这些题目,你昨夜做了吗?”
“做是做了,却偏偏算不出正确答案呀!”
“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有兄台算出正确答案?”
“有,户部主事算出来了!”
“快,快和我说说,这题到底怎么解!”
“……?”蓝玉。
他有些糊涂了,这书这么重要吗?
他有心想问,又觉得自己实在混不入文人圈子中,便耳听着他们解题,脚下慢慢往前,这样几步,两侧的臣子算是不讨论术数了,却开始冷笑着说:
“……良玉这几日啊,真是风光呢。”
“天天往那会同馆去,要找翻译,学习那番邦鬼画符。”
“张嘴闭嘴,就是数学乃科学之母,只怕早已忘了什么是圣贤文章,只顾捧着上头,却忘了低头看看脚下,羞与其为伍!”
“诸君、诸君,不必如此说,学些番邦语言,也是好的。近日琉球那边一事,你们不知吗?”
“说的可是琉球的百姓,在海上采硫磺,却与大风,落入那小琉球,结果被杀了不少,又漂洋到惠州那?”
“不错,他们到了惠州,言语不通,自然被当作倭寇解押入京,关入监牢。好在他们琉球国的使节来此朝贡,知道了这件事,替他们辩白了一通,才被释放。”
“如此,真是曲折啊!看来确实得多会写外邦语言,也免得受这番磋磨。”
后面说的全是琉球的事情,蓝玉懒得再听,只想自己听见的前面的话。
良玉。说的难道是兵部试尚书茹瑺?
这个人,蓝玉是比较熟悉的,毕竟兵部主管兵事,他们难免打交道。
印象里,他是个……
其实也没什么印象,蓝玉一向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虽然记得茹瑺,也懒得多看两眼。
他又往前走,这次,有人在说:
“前户部尚书的事情吓破了胆……”
前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又换人了?
蓝玉也不奇怪,在朱元璋手下干活,总要习惯这些的。只能说,一段时间没回京城,京城改变未免太多!
他差不多来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旁边正是颖国公傅友德。傅友德见蓝玉到来,便对蓝玉一笑,打招呼道:“凉国公来了。”
蓝玉却斜眼而视,冷漠以待。
何故?这高傲暴躁的家伙,嫉妒人家傅友德“太子太师”的位置!
傅友德不以为忤,依然只是笑笑。如今,他有太多遥远的目标,要去完成了,如今再看看什么也不明白的蓝玉,哪会生气?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也是这时,时辰到了,宫门开启。
大臣们按先后顺序,鱼贯入内,大朝会,开始了!
朝会上到底说了些什么,蓝玉没有认真听。
相较于国家的命运,此刻蓝玉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命运。
等到朝会之后,皇帝让蓝玉留下来,蓝玉也不奇怪,却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在听见他被留下来之后,竟对他投出了羡慕的眼神,就仿佛他马上要得到什么大好事一般。
就连今日里,一直用些温柔眼光看着他的傅友德,眼神也一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久未回京。
近日京中多有病!
留在了宫中的蓝玉,很快见到了更多有病的情况。
藩王。
他看见了很多藩王。
这些藩王为什么能集中在京中?不是有规定藩王不可久离藩国、久留京中吗?
还有,那周王朱橚,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萝卜?
他一边拿萝卜,一边念念有词,路过蓝玉的时候,他是这样说话的:
“杂交……驯化……凉国公……园子……大萝卜……”
蓝玉:“……”
接着他看见秦王朱樉。
朱樉也拿着东西,四五个小瓶子,被他双手指尖夹着,一路走,一路晃,看见了蓝玉,倒也打招呼:
“凉国公啊,回来啦?”
“嗯,见过秦王。”
“知道本王手中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