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挺精神的嘛。既然是妻兄,那便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
看着眼前身材魁梧,面色拘谨的李晟,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王韫秀则是给方重勇和李晟倒酒,在一旁殷勤伺候着。
她对方重勇说道:“妾身这位义兄弓马娴熟,阿郎可得给他安排个好差事。”
李晟没有矫情,而是对方重勇恭敬叉手行礼道:“劳烦平西郡王了。”
他来这里就是求官的,再矫情难免会被人鄙视。
“诶,都是自家人,不必说这样的话,好说好说。”
方重勇轻轻摆手,一副满口答应的模样。
此刻平西郡王府书房内的一幕,显得那样怪异。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王忠嗣是李晟的“义父”,对方是在他手下当差的时候,得到赏识而收的“义子”,所以李晟算是王韫秀的义兄。
之前李晟在神策军,也是王忠嗣推荐和安排的。
什么叫人脉,这就是人脉了。
这年头,你光是能打没有用,能打的人比比皆是。除了打铁自身硬外,必要的人脉也不可或缺。
有人脉,就不必去苦熬日子,就无人敢贪墨你的军功,人脉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了,那一封“推荐信”,只是李晟的敲门砖而已。是上次他进神策军的时候,王忠嗣写给崔乾佑的。
至于让方重勇办事,那还需要什么推荐信啊!都是自家人!
李晟拿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跟方重勇见一面而已,避免小鬼难缠。
“神策军改编,番号被撤销,军心浮动。
上次一万二千神策军被三千银枪孝节军打散,大败亏损,军中士气已然崩塌。
稍有本事的人,都在自谋出路,以待在神策军为耻。
某本不愿来寻平西郡王的关系,奈何身不由己,不愿蹉跎光阴。”
李晟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走关系,谁不想挺起胸膛对外人说“老子今日成就都是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呢?
可是如今的神策军尚未改编完成,黑云长剑军也未新建完成,神策军内部,不说乱成一锅粥吧,起码也是军心士气大丧!
而且名声已经臭了。
待在里面,下次出头要等到猴年马月!
如今关中谁不知道禁军第一强军就是银枪孝节啊!
李晟丢不起那个人,灰溜溜的跑路了,崔乾佑知道李晟关系深厚,没有为难他。
听到这番话,方重勇微微一愣,他倒是低估了上次香积寺一战的影响力。
盛唐社会风气张扬向上,崇拜强者,向往光芒万丈的无敌。
讲究赢家通吃。
对于弱者和失败者,社会整体是没有多少同情心的。
你输你就该死,你弱你就该被欺负,这是无论胡汉,盛唐时期社会整体的价值观。像是“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之类的思想,不是现在的主流。
那得等到晚唐了。
大唐周边诸胡,也以给强盛的大唐当狗为荣,丝毫不觉得是受了侮辱。哪怕大唐朝廷根本看不起他们。
将来大唐荣光不再,他们再反过来咬大唐一口,心理上的转变亦是没有什么障碍。
无非是力量对比改变了而已。
神策军是失败者,所以不值得留下来,与之一同沉沦。
银枪孝节军是胜利者,是强军,所以值得投效。
这便是李晟的想法,此时如李晟一般想法的人,不知凡几,车载斗量。
更别提银枪孝节军主将方重勇,还是他义父的女婿,还是自家人!
有门路不走,难道还选择在陌生人麾下受尽白眼?
“某今日要跟妻兄畅谈,夫人可去准备些美酒。”
方重勇对王韫秀使了个眼色说道。
王韫秀会意,微微点头,悄然退出书房,并带上了房门,吩咐门外下人不得靠近。
李晟脸上顿时紧绷着,心也提了起来。他明白,重头戏要来了。
“听闻妻兄弓马娴熟,这个本王是相信的,也不必查验。”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只是有些问题,本王自己也是困惑非常,所以想请教一下妻兄,你是如何看的。当然了,这只是互相交流想法,与考校无关。”
一听这话,李晟立刻抱拳行礼道:“殿下但讲无妨。”
“假设,当然了,某只是假设,不是针对谁。
假设河北二镇联手谋反,勾结契丹、奚人兵发长安,声势浩大。
本王为朝廷前驱,领兵平叛,该如何处断?”
方重勇目光灼灼看着李晟询问道。
“皇甫惟明要反?”
李晟压低声音惊呼道。
这個消息可太踏马够劲了,如此机密,是他这个还未通过“面试”的“实习生”该知道的么?
他出身将门,消息灵通。
河北地方不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武周末年的时候,河北契丹人闹事,杀唐军将校造反,可谓是声势浩大,一时间搞得朝廷焦头烂额。
当年就闹过,现在再闹一次,貌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李晟丝毫不觉得方重勇是在“闹着玩”。
“你就当他反了吧,本王是问伱,要如何平叛!皇甫惟明如何,那是他的事情,与本王的问题无关。”
方重勇沉声说道。
李晟沉思片刻,对方重勇说道:
“朝廷可兵分三路,两路为正,一路为奇。一路守黄河南岸的河阴县,与叛军拉锯,一路守河阳三城,保护洛阳西北大门不失。
最后一路奇兵出河东,从河北常山出击,奇袭叛军老巢,断其粮秣。
到时,叛军便会进退失据。
黄河岸边的叛军若退,则两路正兵可一路尾随掩杀。叛军若是不退,则粮草不济,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他们势必会不顾一切急攻黄河沿岸城池,不可能不留下破绽。
到时候,战场主动权便在朝廷一边了。殿下手握强军,此战无论是在正军中还是担任奇兵,都是大有可为。”
李晟侃侃而谈,显然不认为此时河北叛乱,能够从朝廷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只是这个说法,跟方重勇的看法基本一致,这大概也是军界共识了。毕竟,战略是有套路的,如果不考虑经济压力和政治上的变化,那么“考卷”的正确答案非常有限。
“倘若回纥人,也参与进来,那要如何处置?”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听到这话,李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如此便是双鬼拍门,大唐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殿下就是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军事问题恶化,就会变成难以处理的政治问题。这不是他一个披坚执锐的将领该考虑的。
或者说了也不算。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看到对方不说话,李晟有些心痒难耐的压低声音询问道:“殿下莫非是以为,不可说之事,乃是大乱在即,变生肘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