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四十多岁的三水县令杨遗名，小心翼翼的叉手行礼，对年龄当他儿子都嫌小的方重勇询问道。官场之上，年龄越大，利用价值和潜力就越小。快五十岁的杨遗名对十多岁的方重勇谦卑，只是官场常态而已。

杨遗名忍不住叉手行礼恭维道，心里松了口气。

“方御史真是宽宏大量，有宰相的肚量啊。”

杨遗名讪讪说道，被方重勇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他也只能这么说。

杨遗名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

“圣人下令关中和籴，关中各州县百姓们的粮秣都送到长安了，家家没有余粮。这些游侠儿不盗官仓，就已经算是安分守己了。平日里偷鸡摸狗，实在是禁无可禁，县衙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去缉捕盗匪啊。”

监察御史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能对这些人有着过高的期望。

杨遗名把他当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却不知道方衙内有事没事就研究大唐官场的明规则和潜规则，现在已经是一个十分熟练的“老官僚”了。

往小了说，这是三水县治理不利，民风恶劣，盗匪成群。

大唐刑律的弹性，方重勇掌握得很熟练，典型的官字两个口，是死是活就靠这张嘴操控。对方官更大权更重还如此的熟练使用，杨遗名真的已经无言以对了。

“那么现在以盗马的罪名将他们三人杀了，就能震慑住那些因为肚子饿，从而铤而走险犯事的人么？”

杨遗名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

往大了说，这是行刺天子宠臣的前奏，只是后续阴谋还未被揭发而已！

所以邠州刺史李齐物见了方重勇就好像老友相见一般热情接待，给予了最大程度的配合，还推荐亲信高尚给方重勇打下手，就是因为：对方来这里没有恶意，反而是一个跟中枢方面沟通联络拉靠山的好机会。

不仅是因为服役番上的时间经常是五六年为限，长期脱离耕种生产，已经失去了农耕技能；更是因为这些人习惯了军中刀口舔血的生活，已经不愿意再归于平凡，任人宰割命运了。

“哈哈哈哈，那就这么办吧。本官来三水县，是为了勘探石炭坑，将来，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杨县令配合的。”

“既然他们盗马吃马，那么流放到河西那边去养马，应该也是符合唐律的吧？

本官认为，让吃马的人养马赎罪服刑，这比简单粗暴的杀掉他们，要好一些。

邠州缺粮不奇怪，因为长安不缺粮，并不代表关中不缺粮。

杨遗名之所以要说盗马者死，那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该死啊！按正常的唐律来判，这些人就是死罪！更何况他们还是不事生产的游侠儿！

同一个官职，不同的职权，非常的典型。

这件事把方重勇闹得有点骑虎难下，他本来是低调来邠州办事，没想到居然被三个毫无权势与身份的地痞给飞龙骑脸了！

犯人的刑罚已经判了，如何赔偿损失，那也要定一个章程出来，让这些人服徭役还债之后，再去边疆养马服刑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杨遗名心中一惊，但看这句话，就知道方重勇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跟丘八们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啊！

事实上，从前府兵退伍归乡，本身就会在当地引起极大的社会问题，这已经不是什么江湖传说，而是当年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基哥下令废除府兵制，有这样一部分原因在里头。

所以这些退役的府兵乃至兵募，在乡里聚众闹事都不是什么新闻，更不要说只是偷鸡摸狗了！

“不瞒方御史，这种事情……其实还挺多的。”

说白了，就是到这里来搞事情的！弹劾官员的！

具体到现在这件事上，就是说方重勇到邠州“公干”，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同时地方官员，需要对此有一个基本判断。

“诶，好好，某送送方御史。”

结果三人还没走到家，其中一个夯货就发现马屁股附近，好像有个模糊不清的官印！

看仔细之后，发现两匹马都是隶属于邠州府衙的！这下可把他们三人给吓坏了！

其实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唐代的刑律判罚，实际上也要分情况。比如说犯人是因为什么盗马，是因为公事，还是见财起意？

有鉴于此，那必须要查啊，而且狠狠的查！

但是方重勇如果孤身前来，那么就明摆着不是为了纠察地方官员不法。

这三人本身就是在三水县衙门里挂了号的人物，平日里偷鸡摸狗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错，如果找不到窃贼，杨遗名就是惹了大祸！嗯，用摊上大事来形容更加贴切一些。因为他本来就是前任太子李瑛的亲信，一直得不到升迁也是因为这个。

而这个官场潜规则，就是看方重勇身边，有没有朝廷给监察御史配置的“僚属官”。

“行了，本官现在返回长安。关于马匹赔偿的事情，你跟李刺史交接吧。

这里头不同的情况，判罚的尺度也不同。罪犯的“主观性”，占了很大比例。

那个时候，方重勇别说是勘探煤矿了，就是出门都要担心脖子安全不安全。

深知政治斗争残酷性的杨遗名，在得知方重勇马匹被盗后，第一时间就派出县衙所有可以活动的人，在各村各里张贴告示，两个县尉挨家挨户的敲门查问，各里的里长都被召集起来下达搜捕令，务必要抓到窃贼，还杨县令的清白。

如此一来，非但邠州府衙不会配合他的工作，反而会“公事公办”，处处给他穿小鞋。

小案子就往小了处理，不要节外生枝，这是方重勇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磨练出来的经验，现在刚好用得上。

听到这话，方重勇顿时明白，长安的“通胀输出”，果然是影响到了关中周边。

“兵募或府兵退役的士卒，到了乡里之后无法务农，只能成为游侠儿，整日偷鸡摸狗。这种事情，三水县多不多？”

所以方重勇身上有监察御史这个职务，但实际上能不能用，具体要看他的“差使”是要去“监察”谁，这里头有一个“神器”到底拿在手上没有的问题。

这并不是说他们就可以行使御史大夫的职权，而是说无品级的节度使，身份权重等同于中枢的“御史大夫”。

而事实上，哪怕他出道的官职，也比三水县令这个中州的县令要大。

杨县令以为如何？”

之前高尚来县衙的时候，借着虎皮扯大旗，弄得县里鸡飞狗跳的，好像他这个县令办不好事情就会被罢官一样。

盗了马以后，最后是归还了，还是贩卖或者杀马吃肉了？

“不必了，某自去便是。”

方重勇说完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想停留。这次邠州之行，看到的林林总总乱象，让他大失所望。

关中州县都是如此，关中之外，就更不敢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