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呕……”
吐蕃军营地里,姗姗来迟的方重勇,一来这里,就忍不住翻身下马,疯狂呕吐!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吐蕃人的,其中不少都是断臂残肢。面目狰狞的尸体,鲜血将黄沙浸染,这里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难言的悲壮之意。
兴奋到爆表的唐军士卒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铁锯子,正在现场“清点首级”。他们脸上带着狂热,面对这令方重勇作呕的场面,几乎是面不改色。
领军功的玩意,他们从不觉得恶心!
或许在豆卢军士卒们看来,刀口舔血之辈,要么舔自己的血,要么舔别人的血。只要上了战场,那便与野兽无异,难道还讲究杀人杀得好看点?
没有这样的说法。
“使君,以后习惯就好了,沙场上就是这样,活着就是赢家,顾不上其他的。”
一直在方重勇身边护卫着的张光晟小声说道。
“无妨的,你替我去传令,现在让士卒们速速收拾战场,回城固守,不要节外生枝。”
方重勇忍住肚子里翻涌的酸水说道。
甘泉水对岸,还有一个吐蕃大营,二者隔着河水相望,也不知道彼此之间有没有隶属关系。方重勇心中纳闷,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现在沙州小城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表现,任何疑虑,都有可能被放大无数倍,从而影响士气!
这一战令人迷惑的事情就在于:如果按照吐蕃军法严格处置,那么这次对岸的吐蕃军见死不救,便是死罪。
被吐蕃军高层追责起来,惩罚十分严重,甚至就连吐蕃军的高层都会有连带责任。
不过吐蕃国内的情况,却比大唐要复杂得多。
吐蕃国内的经济制度,是带有农奴色彩的采邑制度。理论上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所有的吐蕃国土都是赞普的,名义上是。
而赞普治理国家的方式,便是通过“租赁”的形式,将其分封给大贵族。大贵族一方面要给赞普缴税,另外一方面,又采用“包税制”的方式,将其分封给更小的贵族。
吐蕃的行政结构是五如六十一东岱,实际上就是六个较大的行政区(有一个区没有设“如”),每个区约十个东岱。
每一个“如”彼此之间,有着相当大的独立性,并非铁板一块,军队战斗力和向心力也是天差地别。
甚至在吐蕃建立的过程中,很多东岱不乏世仇毗邻的情况。
所以攻沙州小城的是一部吐蕃军,攻罗城的又是另外一部,二者之间互相看笑话,完全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当然如果只有这些毛病,倒也罢了,吐蕃军高层可以调和。
麻烦的事情在于吐蕃贵族之间的信仰问题,也是内部的重要矛盾之一。
自松赞干布开始的历代赞普,都在通过弘扬佛教的办法压制苯教。但信仰苯教的贵族数量依然很大,并且还掌控着军队。
早在太宗贞观时期,当时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就曾预言:当自己的玄孙辈中出现名带“赤与德”的人时,吐蕃将会成为信仰佛教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将不会再有苯教徒对朝政“指手画脚”,而国家繁荣富强,人民生活美好。
不过,这种所谓的“美好”,所说的实质是苯教被压制,王权得以巩固和稳定,对吐蕃王权而言很美好。
底层农奴,他们的生活不可能有什么本质变化。
吐蕃君主与贵族争权,渗透到了藏地的佛教与苯教之争当中。宗教只是工具,权力斗争才是乱象的实质。
由于自己名字中带有“赤德”二字,为政至今已经数十年的赤德祖赞,继位后便开始大兴佛法。
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时,赤德祖赞迎娶了唐朝的金城公主,引入了更多的佛法与僧人,同时还收留因战乱逃亡到吐蕃的西域僧人。
也就是在这期间,不少崇佛的大臣被提到了朝廷要职,这严重侵犯到了吐蕃贵族和苯教徒的权益,引起了他们的强烈不满。
去年的时候,为了稳定政权,缓和佛教与苯教贵族之间的矛盾,赤德祖赞不得不在吐蕃流行天花为由,将许多僧人驱逐出境。
此举不仅没有平息争论,反而鼓舞了苯教徒的野心,使得吐蕃国内佛教与苯教之争进入你死我活的白热化阶段,进而开始影响国策。
这些事情方重勇虽然不是全部都知道,但也从侧面收集到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关键信息。
“使君,河对岸的吐蕃军在列阵!”
张光晟指了指甘泉水对岸的吐蕃大营说道。
围攻罗城的吐蕃军在河对岸,目前看来与这次被唐军歼灭的这一支并不是隶属关系。
刚刚在河对岸作壁上观的另外一支吐蕃军,现在好像刚刚睡醒一样,也开始在河对岸列阵等待,只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方重勇想了想刚刚发了洪水,流速相当凶猛的甘泉水;又想了想这条在夏天就脾气暴躁的敦煌母亲河,他觉得吐蕃人打过河的可能性非常低。
只要对方主将脑子还正常的话。
“吐蕃军要渡河的话,我们半渡而击就行了,正常情况下,他们不会过河的。”
方重勇看着滚滚流淌,目前水深绝对超过三米的党河河面,摆了摆手,镇定自若的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渡河跟唐军交手,难道不是在主动送人头?
想到这里方重勇差点没笑出声来。
没想到话音刚落,河对岸的吐蕃人,便急急忙忙从大营内搬出很多蒲筏,像是下饺子一样抱着蒲筏就往甘泉水里跳,摆明了是要渡河强攻!
“卧槽……”
吐蕃人的狂妄,直接把方重勇给整无语了,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唐代李筌《太白阴经·水战具》曰:“蒲筏,以蒲九尺围,颠倒为束,以十道缚之,似束枪为筏。量长短多少,随蒲之丰俭载人。无蒲用芦苇,法亦如蒲筏。”
敦煌这里有一种特色芦苇,很适合做蒲筏,拿绳子捆几束,抱着就能泅渡了。
沿着河岸,只要不是枯水期,这种惠而不费的植物随处可见,哪里都能采集。吐蕃人当然不会讲客气,于是直接拿来当“造船”的材料,用于大军渡河。
“结阵!”
远处的传令兵大喊道,随即身后鼓手拼命敲鼓。那些正在拿着锯子“清点战果”的唐军,亦是迅速找到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准备冲击那些刚刚上岸的吐蕃人。
“使君,破损的营地乃是绝地,在这里不是很安全,不如退到一旁观战吧。”
张光晟很是机敏的将方重勇那匹小红马牵了过来说道。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