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上来说,借调的人是不可能留下的,干再久,再劳苦功高都不行。
但是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易冷可不是一般的借调人员,他是中纪委安排江东省委组织部走正规流程从国企借调的纪检干部,从开始就不走寻常路,从这些天来的表现看,更是深不可测,所以在很多人预测中,他留下已成定局。
监察室这些同行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人都见过,他们分析易冷不是普通的军转干部,以前极有可能是情报人员,说白了就是个特务,属于特殊人才范畴,和考公进来的,基层苦干上来的,会熬夜会写材料的同类们相比,完全就不是一种生物。
组织关系,编制名额,还有流程手续,看起来森严无比,但只是为普通人设的门槛,真正的牛人在扶摇直上的时候只会看到一路绿灯。
刘国骁就知道有人十年从处级到副国,也见过军转干部在地方上过渡一下重新穿上军装并且扛上将星的,易冷大概不会这么猛,但弄个正式编制不是事儿。
他占一个编制,不管是正处还是副处,势必影响另一个人的晋升,不至于影响刘国骁,但会影响到六岁还在正科徘徊,这在省直干部里算进步缓慢的了,刘国骁一直想拉他一把,这回办公室退休,估摸着正科能进副处了,斜刺里杀出一个易冷来,全部计划都成了泡影。
易冷自打工作以来,大部分时间是出外勤,对编制的认识不深刻,也不亲切,他无法体会一个公务员对晋升的向往,那是比发情期的公猫对母猫的追求更疯狂和魔怔的追求,已经成为一种信仰。
任何正常人类处于某个体系中,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去追求更高更好,在体制内当然要追求级别的晋升,掌握更大的权力,才能更好的施展抱负和理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摆烂和家里有矿的除外。
易冷两者兼而有之,他的人生广度远超常人,掌握的财富也达天文数字,又岂会在乎一个编制。
但刘国骁可不知道这些,他也很矛盾,一边是空降来的神秘同事,干活利落但是不按常理出牌,总让人捏着一把汗,一边是任劳任怨的老好人,眼巴巴等着一个进步的机会,他权衡再三,还是站在后者的立场上。
他告诉自己,我是出于公心,不是私心,这种太跳脱的同事短期内会出成绩,但是长期以往,出大事故的几率更高,保不齐哪天就把调查对象搞死了,所以他要把易冷弄走,最好让他自己走。
这个计策果然奏效,高傲的人经不起激,刘国骁几句话就让易冷主动挪窝走人了,他象征性地追了一会回来,同事们围拢过来,啥话都不用说,感激的目光投过来就够了。
……
易冷一气之下从省委大楼出来,朱雀大街上华灯初上,车流滚滚,一时间他竟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这段时间忙于办案,都是住在单位包的宾馆里,刚和监察室的干部们混熟就要散伙,作为一个感情已经被残酷现实磨砺到钝感的中年人来说,倒也无所谓,但一股强烈的孤单感还是猛然袭来。
女儿大了,不太和父亲交流,现在住校,明年就要读大学了,那更加一飞冲天,今后能见到的机会越来越少,渐渐地会有男朋友,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
易冷不愿回紫竹林的别墅,那地方太冷清,没有家的感觉,相比之下他更愿意住玉梅餐饮的职工宿舍,和年轻人们挤在一起能治疗孤独,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任何时候都有人在,寂寞在这里从不存在。
再想白龙鱼服就难了,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了,但易冷还是想回去看看,向武玉梅建议一下开香港分店的事情。
这里距离总店的距离不算远,索性步行过去,走到一半时,看到路边万家灯火,其中就有自己曾经的家,锦绣家园三号楼702是他和向沫暖暖住过的地方。
暖暖上高一之前,易冷来收过房子,当时一对夫妻住在这儿,他们都是被黑中介骗了的,后来人抓到了,案子一直在进行,易冷事情多,也不算法律上的当事人,就没怎么过问。
还有更主要的原因,一是房子多,不像一般老百姓那样毕生积蓄加上贷款才能买一套房子,二是他不愿意到这儿来,以免睹物思人,撕心裂肺。
但今天凑巧走到这儿,他突然就想故地重游。
时隔一年半,不知道那房子怎么样了,易冷走进小区,想象着自己回到八年前,出差归来,等待他的是做好的饭菜,妻子女儿的笑脸,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走进单元门,进电梯,按了七楼。
七楼到了,自家门前贴着春联,防盗门还是以前的那个,擦的一尘不染,门口有地垫和鞋架,上面摆着男女拖鞋,看起来就像正常的家庭。
这就离奇了,房子明明是法院贴了封条的,咋就住人了。
易冷直接敲门,没人开门,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开锁工具,忽然感觉地垫有凹凸,掀开,
以前向沫就喜欢把钥匙藏在地垫
易冷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将钥匙捅进了锁孔,开门,开灯。
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所有的一切都没变,墙壁,地板,地毯,沙发,包括墙上的画,那是他从巴黎背回来的油画,出自十九世纪中叶某位不知名的画家,世界仅此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