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竟然晕了!?
现场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随后,
“我勒个去!”
凡尔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昏了!他昏了!”
辜鸿铭也蹲下身来检查,
他先是试了试林纾的呼吸和心跳,发现比较平稳,接着又仔细观察其眼皮,再掀开观察眼珠。
按理说,昏迷的人是无法控制眼皮不动的,
眼皮下的双眼通常会呈现出一种固定的、无神的状态,
但林纾明显不是。
至此,辜鸿铭怎会不懂?
这老小子,八成是在装晕!
“啧……”
辜鸿铭咋舌,心里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般地,装昏迷的原因,无非是逃避责任,或者博取同情,
这在历朝历代的官场都屡见不鲜。
林纾刚才被怼成那样,也属实是没招了,才出此下策。
辜鸿铭对凡尔纳以极小的幅度摇头,
“就这样吧。”
凡尔纳:!!!
“什么叫‘就这样吧’?!莫非……他死了!?”
“噗!咳咳咳咳咳……”
辜鸿铭当即喷了,赶紧解释道:“哪那么容易死?他一点儿事没有,就是有些着急。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讲,叫‘急火攻心’。”
凡尔纳不解,
“没事?可他人都昏迷了。”
法国人明显不懂那些弯弯绕,还当林纾是真的昏迷。
辜鸿铭摆摆手,
“真没事。”
凡尔纳还是十分迷惑,但也不再追问,转而招来不远处的两名船员,让他们将林纾抬回去休息。
船员问过辜鸿铭客舱号,便一人搬腋下、一人搬脚踝,抬起林纾。
结果,他们刚上手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窃窃私语,
“这人的肌肉怎么都僵了?”
“死了?”
“不可能。我感觉,他像装晕。”
“哈!装晕~”
……
有句话说得好: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因为船员说的是英语,林纾自然不懂,仍闭着眼睛演戏。
其他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凡尔纳用充满探寻的目光看向辜鸿铭,
辜鸿铭哼哼着“今天天儿不错”,视线下垂,似是忽然对餐厅地板的纹理产生了兴趣。
众人立即沉默了下来,
“……”
“……”
“……”
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林纾被两个船员抬出大门,
现场的气氛为之一轻。
凡尔纳嘀咕:“那老头,总算是走了。”
庞加莱清清嗓子,问辜鸿铭:“辜先生,贵国的翻译都是这样吗?”
辜鸿铭不由得老脸一红,没有回答。
其实,他也是翻译,虽然不像林纾那般离谱,但在将《论语》等著作翻译成其它语言时,也不免有些“自由裁量”的空间,
这也是很多人说他学问不行的原因。
庞加莱读懂了辜鸿铭的沉默,不免好奇,
“陆教授也是翻译?他也如此?”
辜鸿铭赶紧摆手,
“不不!当然不是!”
以《万历十五年》和《1587,ayearofnosignifiane:themingdynastyindeline》为例,
两者可不像《巴黎茶花女遗事》和《茶花女》,
虽然一个是汉语、一个是英文,但内容几乎无出入。
当然,说它们谁是谁的译本好像也不对,毕竟都是陆时写的。
凡尔纳问道:“既如此,你们为何不效仿陆教授?”
辜鸿铭听得苦笑,
“这话说得倒是轻松。那我问你,你能效仿他?”
“啊这……”
凡尔纳尴尬,
“好像……似乎……大概不能。”
旁边的庞加莱吐槽道:“没必要加那么多前缀。不能,就是不能。好比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这個梗在场的人都知道,瞬间爆出大笑,
引得餐厅其余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凡尔纳问辜鸿铭:“辜先生,你看完《克苏鲁的呼唤》,有什么想法?”
辜鸿铭摊手,
“我才读了十分之一。”
凡尔纳摆摆手,
“没事,你先读完。我们在这儿等。”
说着,还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辜鸿铭便沉下心来读,
他虽懂法语,但《克苏鲁的呼唤》中有大量复合句、长难句,用词也极端晦涩,读起来十分吃力。
读了有一个半小时才到最后,
就这样,他还没完全读完,中间跳过了部分内容。
“呼~”
他长出一口气。
凡尔纳问:“如何?”
辜鸿铭嘀咕:“说实话,没觉得如何。”
凡尔纳不由得笑,
“因为喝了酒?头昏脑涨确实会限制理解力。”
辜鸿铭说:“你说我不擅长喝洋酒?那不至于。我没看出此文的好坏,主要原因在于语言。”
凡尔纳挠头,还是不解。
旁边的庞加莱却懂了,举例道:“儒勒,学习语言其实和中学生做数学题一样。当你花两个小时攻克一道难题,伱会有成就感;可如果花500个小时,即使攻克了,你也会觉得异常痛苦。”
凡尔纳问:“你也如此吗?”
庞加莱摇摇头,
“我又不是中学生。作为研究者,如果我的课题用500个小时就搞定了,我反而会担心证明过程中是否有问题。”
辜鸿铭说:“就是这个道理。《克苏鲁的呼唤》在我读来,不像,而是法语语法题。”
这样,还有什么趣味性呢?
凡尔纳感慨,
“所以,贵国才需要真正的翻译家。”
辜鸿铭也有同感,
并且,他在心中愈加认定白话文并非错误。
就比如《克苏鲁的呼唤》,这如果想翻译成文言文,真的能不丢失恐怖氛围吗?
此时,天色已晚,
邮轮外的海面沉浸在一片深邃的夜色中。
月光如细沙般柔和,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形成一条光亮的路径,仿佛是通往拉莱耶的入口。
辜鸿铭将手抄稿递回去,
“各位,你们要回客舱休息吗?”
凡尔纳摊手,
“我们没有客舱。不过,确实要回去收拾行李,拿点儿衣服,否则晚上气温降低,在陆教授门口的走廊可能熬不住。”
这帮人还真准备堵着陆时的门过夜。
辜鸿铭说:“那我们一起。”
他们离开餐厅。
到了林、辜二人所在客舱的那层,法国人开始翻行李,从里面抽衣服出来。
辜鸿铭则进了林纾的房间。
只见老林头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宛若挺尸。
辜鸿铭靠近,
“还装?”
林纾:“……”
没有反应。
辜鸿铭不爽地挑眉,靠近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威胁道:“别装了!再装,我可要扇你的巴掌了!”
“你敢!”
林纾一骨碌坐起。
辜鸿铭在床边坐下了,说道:“今天遇到硬茬了吧?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林纾无奈,
谁能想到会在船上莫名其妙地遇到法国文学扛把子之一的凡尔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