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闹哄哄的。
潘克赫斯特的话相当于打了那些誊抄《洛丽塔》原稿的人的脸,
什么叫“毁掉所有女性”?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
斯蒂芬森听得脸都黑了,
“快!带她出去!动作快!”
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十分恼火。
毕竟是侍奉两代王室的冷溪卫队长,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搞过,今天帮陆时看场子,算是破了例。
没想到,陆时阻止了,
“等一等。”
斯蒂芬森有点儿懵,凑到近前,说:“陆爵士,现在最主要的是赶她走啊!”
其实,陆时也不想和那种极端人士多费口舌,
这种人是永远说不通的。
更何况以现在的历史大背景,“矫枉必须过正”不见得是错,
潘克赫斯特的极端也是使命使然。
陆时压低声音,
“爵士,你应该清楚《洛丽塔》的性质,肯定会面临各种声音。所以,我不如今天一并解决。”
说着,对潘克赫斯特的方向点点头。
斯蒂芬森听懂了,
但他还是疑惑,
“陆爵士,你手握《镜报》,又有知名度极高的访谈版,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没必要跟这个疯婆娘打口水仗啊!而且,刚才咱也见识了,她是有些诡辩才能的。”
陆时笑了笑,
“除了一些公共事件,我可没接受过《镜报》的访谈。”
“啊这……”
斯蒂芬森明白了,
世人皆知陆时是《镜报》的老大,所以有必要避嫌。
陆时继续道:“再说,辩论我输过吗?更何况,《洛丽塔》到底是什么书,我这个作家还说了不算?”
斯蒂芬森没有回答,
他尴尬地轻轻捋着胡须,
之前,爱德华七世和派克兄弟研究《魔戒》桌游该怎么制定规则,
国王陛下经常说的一句话:“陆时就是个写的,懂个锤子的《魔戒》桌游。”
嗯,
十分真实。
陆时:???
“我说错了吗?”
斯蒂芬森连连摇头,
“没有!没说错!没问题!”
陆时:“……”
总感觉对方心里装着什么事儿。
他摇摇头,将疑惑驱出脑海,随后看向潘克赫斯特的方向,
“好了,把她放了吧。”
安保人员看向斯蒂芬森,
后者附和道:“放了。”
于是,潘克赫斯特便恢复了自由。
她将头发捋顺,
“陆爵士,你不会又想用什么阴谋诡计来玩弄我吧?”
神特喵玩弄……
陆时差点儿当场吐出来。
他说道:“潘大姐……额……潘克赫斯特女士,我很好奇,伱凭什么说《洛丽塔》会毁掉所有女性?”
潘克赫斯特冷哼一声,
“书是你写的,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陆时皱眉,
“有话直说。”
潘克赫斯特低头沉吟,
面对诡计多端的lu,她必须好好斟酌语言,因为之前在《简·爱》漫画版上吃败仗的事还历历在目。
过了一阵,她说:“那本书,将亨伯特塑造成受害者形象,难道不是在鼓励男人们做变态吗?”
陆时叹了口气,
“不要做一个心脏(zāng)的人,否则,看什么都脏。”
这话对潘克赫斯特造成了多倍暴击伤害,
她又开始了,
“!@*#¥%……”
陆时摇头,说道:“你要搞清楚,我并没有把亨伯特塑造成受害者。”
潘克赫斯特激烈道:“可你的遣词造句就是这样!整部,无不体现是洛丽塔勾引了亨伯特,亨伯特只是被动接受!”
“啧……”
陆时微微咋舌,
本以为对方会有什么高论,
没想到,只是摇唇鼓舌,问题过于初级。
他好奇道:“潘克赫斯特女士,你认真读了吗?”
潘克赫斯特点头,
“那肯定的!”
陆时问:“那你能告诉我,这本书是什么吗?或者说,这本书是亨伯特在什么情况下以第一人称‘我’来写的?”
潘克赫斯特思考一阵,随后面色就变了,
看那模样,是不准备自己说了。
陆时遂替她道:“想一想序言最后一段话,‘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第一件证物正是……且看这段纠缠不清的痛苦心史吧’。明白了吗?这是一段辩解。”
现场的人低声讨论着,
毕竟现在仍是纸媒时代,没有互联网的辅助,读者和作者的交流无法实时进行,
所以,能现场听作者的心路历程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陆时摊手,
“潘克赫斯特女士,你的表现让我很得意。因为,我的文字……或者说,亨伯特的文字确实欺骗到了你。要知道,这本可是他花费了56天写就,将要用于庭审面向陪审团的自辩书。”
有人忍不住问:“所以,陆爵士,你的意思是,亨伯特在把犯罪过程编织成爱情故事?”
陆时说:“是这样。文字再如何煽情、诗意,也无法掩饰亨伯特违反人伦,触犯刑法的行为。说来,我甚至在里面加入了一点儿对骑士精神的讽刺。”
众人会心一笑,
在亨伯特杀死自己的情敌奎尔蒂时,他确实将自身塑造成了一个上了年纪、为爱不顾一切的男性形象。
这不就是骑士里的主角吗?
但是,洛丽塔并不需要这种骑士,所以一切都成了强迫、犯罪。
潘克赫斯特说道:“陆爵士,你说得太好听了!想想最后的部分吧,亨伯特的那些忏悔,你写出来,难道不是要为他辩解?”
陆时哈哈大笑,
“这就牵扯到写作技巧了。首先第一点,塑造人物,要学会利用反差……”
众人懵懂。
人群中夏目漱石的导师史密斯最先反应过来,
“快记!夏目,快记笔记!陆爵士正在传授技巧!”
听到这句话,人们才恍然大悟。
那些本来在摘抄《洛丽塔》原文的,也不管了,直接将本子倒过来,从后往前写,记笔记。
陆时问道:“如何利用反差呢?”
他环视一圈,
“不考虑最后一部分的忏悔,你们觉得亨伯特对洛丽塔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想到的词是:“引诱、多疑、控制……”
“bingo!”
陆时点头,
“但是,当亨伯特开始忏悔、开始反思自己的罪恶,人性的弧光便出现了。这就能营造极强的反差感,让人不自觉地去原谅他,认为他对洛丽塔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这一前提,从而一定程度上消解他毁了洛丽塔一生的事实。”
这话确实有说服力。
从《洛丽塔》诞生之初,无数人读过它,
原则不坚者,读到最后的忏悔都容易忍不住站在亨伯特的角度想问题。
所以,博纳科夫才说自己“调侃了《忏悔录》”。
众人闷头记笔记。
陆时看向潘克赫斯特,
“女士,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潘克赫斯特:“……”
无言以对。
陆时笑,
“你不问的话,那我来替你问好了。你肯定疑惑,为什么明明厌恶亨伯特的行为,却仍要让洛丽塔难产而死。一次新生、一个好的结局,不是更好吗?”
潘克赫斯特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下意识地点头,
之后,又反应过来,担心这是陆时的陷阱,遂连连摇头。
陆时看得想笑,
“女士,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反正你已经在博物馆是过街老鼠了,对吧?”
潘克赫斯特脸色阴沉,
心里很不爽,
但又不得不承认,陆时的优势太大了,掌握绝对主动,
现在不过是猫逗老鼠的游戏罢了。
她沉声道:“陆爵士,这种话就不要讲了吧?无非情绪的宣泄,有任何实质内容吗?”
陆时耸耸肩,
“也不知道是谁先宣泄情绪的?”
一句话怼得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其他人又开始起哄,
喝彩声、笑声、嘘声四起。
陆时摆摆手,
“我们说回刚才的问题。各位,有读过尼采的吗?”
参观原稿展厅的人中,文艺青年不在少数,但对于尼采大多是走马观花,
没办法,哲学和美学研究起来都很枯燥。
这时,夏目漱石的导师史密斯开口了:“陆教授,没想到你是非理性美学的拥趸啊。想想也是,《狩猎》、《朝闻道》这些,某种程度上也算悲剧。”
对于他的话,懂的人自然懂。
但现场大部分人不明白,
有人问:“老绅士,能不能解释一下?”
史密斯清清嗓子,
“尼采的非理性美学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论点——悲剧,是快感的源泉。”
此言一出,现场大部分人心里是不认可的,
但又没人反驳,
谁叫这是人家尼采说的呢~
史密斯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