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执政官选举期间,两位竞选人需要费尽心机使元老和公民代表将人手一张选举票填上本人姓名投到标有被支持候选人姓名的票箱中。选举过程看似只需进行四场拉票演讲与候选人辩论会即可坐等投票结果出炉,事实却是在短暂的选举过程中暗藏着诸多利益纠葛与党派纷争。
由于元老院席位固定不变,即在不出意外的前提下,元老票多由执政党所把持,元老院这一关,和解与进步党会毫无争议的胜出,然而关键取决于一比五效力的公民代表得票率。获得公民代表多数票支持而胜出往往是竞选常态,但公民代表的转变也是最令人琢磨不透的。正常情况下,公民代表们都保持着飘忽不定的态度,他们不会因为竞选者在台上表现得多么不同凡响就轻易改变私下议定的结果,因为代表的是各郡县选民的利益,故而,这当中似乎还有诸多深藏在幕后的力量牵制和引导着他们将支持票投给一开始就确定的党派人选。
可以说建国以来没有哪一届选举比今年更复杂,选情更扑朔迷离。往年历届选举都离不开对外用兵和贸易扩张的传统话题,今年迈克斯也将竞选宣传放在了这两点上。
贸易上大举进占世界主要市场,力争将聚宝国商品的世界市场占有率在原有基础上提升百分之二十。军事方面则延续了涅庞加强两块殖民地大陆兵力存在,有限维持十方国驻军的政策。
洛斯和迈克斯的竞选纲领没有太大出入,只在将十方国驻军撤回十字岬基地,将主要军事任务移防给十方国政府存有分歧。洛斯预料他会和迈克斯就这方面展开激烈较量。
一切当然没有洛斯预想的那般乐观,迈克斯是一个资深政客,他知道怎样去攻击政敌最脆弱的地方,拼尽全力只为使对手丧失防御和还击的能力。
双方进入第二轮演讲阶段时,洛斯在上午面对元老的演讲结束,迈克斯就在下午的演讲中对他展开了疯狂的品德攻击,是的,没有提到任何独立的施政主张,任何政见都要以贬低洛斯的主张凸显自己具有超凡见解,洛斯当时亦在台下旁听,被他无耻下三滥的行径气得满脸通红,恨不能上台与他决斗。
迈克斯都说了些什么呢?受限于篇幅,笔者只摘选当中一小段向读者表述:“我们都知道种植园主洛斯自小是在一位十方国奶妈哺育下长大成人的,非但如此,他所雇佣的管家也是十方国人,这位管家是他奶妈的丈夫,此二人为斯瓦尔家服务了将近三十年。洛斯通晓十方国语言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对十方国抱有浓郁的感情。
曾有段时间---那时他还只是第二步兵师的师长。他击败了麦尔斯却拒不执行上级长官下达向十方国内陆全速推进的命令。我们不能妄加猜测此举是否有意在为麦尔斯恢复元气争取时间,并直接导致了之后小哈尔斯将军的惨败。但就他对十方国的复杂情感,及置我方二十六名战俘性命于不顾和麦尔斯达成城下之盟一事来看,他从没有将聚宝国军人的性命和祖国赋予的战争使命置于首位。现在却为了选票大谈祖国对十方国的相关政策,实在是虚伪至极。
指明洛斯元老具有通敌嫌疑和裹挟着个人感情而提出的撤军主张后,我们再来说说他的个人能力问题。
他的升迁似乎来得过于短暂,我们知道在正常途径中,从军校毕业到晋升中将是极为漫长的过程,我并不否认有些特别优异的军人可以披荆斩棘,突破千难万险达到人生巅峰,但这类人明显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我们再来看看洛斯元老的晋升履历是否符合被上天眷顾的条件呢!十九岁从战神学院毕业即被编入陆军部驻各殖民地军团隶属部队,同年被派往楔形大陆巴琉楔米军团服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对于祖国英雄的人生轨迹我们耳熟能详,包括他的军团指挥官小哈尔斯也是后来第一次南大洋战争失败的主要责任人,一直以来洛斯元老为何会为这位将军的失败极力开脱罪责都是一个令人感到费解的事,但若与他在巴琉楔米服役期间反常的升迁履历联系到一起,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一名新入伍的军校毕业生服役期间无任何军功建树竟在军团内一路跃升,从寻常列兵爬上了师长高位。我们都知道第二步兵师是小哈尔斯率领的巴琉楔米军团中的王牌部队,属于精锐中的精锐,但到了洛斯长官接手后战绩却乏善可陈,多数时间都龟缩于要塞内不敢出战,战事发展到末期竟还陷入到了摩隆率领的独立军的重重围困,无能到要乞求这位独裁者高抬贵手才能苟全性命归来,这像一名优秀军人所为吗?这里头又有他和摩隆的多少交易黑幕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呢?
聊完殖民地大陆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们回过头来再点评一下他在十方国大陆的斑斑劣迹,这当中最引人侧目的仍然还是他飞速升迁的问题。照常理而论,在楔形大陆上晋升畸快且无所作为的将领即使在十方国大陆偶有寸功也不该成为越级委任的理由,何况还是连升数级。
或许有人会说每一张晋升委任状都是执政官亲笔签发的,任免权来自内阁没有任何可供指摘之处。是的,我并未否认他越级升迁的合法性只是想指出这种事情的不合理,人的机会应该是平等的,这关乎社会的公平性,若机会只被少数人把持着平衡就会遭到破坏,我们会逐渐滑向独裁政治的深渊。我们是一个民选政权,若本人发现了任何影响社会公平的问题我想我是有义务提出来的。把最好的机会都给了洛斯那么另外那些浴血沙场的将士又会有何感想?他们会带着愤怒和不满为祖国流尽最后的鲜血,而我们呢?连最基本的公正公平都不能给他们吗?---好了,阐述了公平对将士们的重要性,我将开始着重指出洛斯在十方国大陆有失公允的晋升速度,众所周知洛斯毕业于著名的战神学院,当年为他颁发毕业证书的校长正是后来被委任为远征军最高统帅的楔斯元帅,洛斯元老是我们备受尊敬的楔斯校长的门下高徒。
他的第二步兵师在楔形大陆驻防的最后几个月里屡战屡败,兵力折损严重,从一支劲旅变成了老弱病残组成的三流部队。可当南大洋战争爆发时他的第二步兵师竟又奇迹般变成了全体远征军中武器最强大兵力配置最充裕战力最强悍的聚宝国王牌部队。
彼时的十方国还是个愚昧封闭的蛮荒国度,以四万人配备了上千门重炮和数千挺机枪的威武之师对付原始部落一样落后的军队,这样的胜利堪称唾手可得,赢得着实轻松,立功异域的殊荣看起来是那么的诱人。不得不承认人一旦交了好运,攀上一位使自己飞黄腾达的贵人,对整个人生而言是何等珍贵的幸遇呀!如此,哪怕因能力不济无法胜任与荣誉相匹配的艰巨职责,他的贵人仍能帮他谋一份困难程度不高,同样可以载誉而归的闲差。我敢断言任何人但凡有此幸运,都能以英雄的身份站在公众面前大肆吹嘘。而不像本人及千千万万与本人经历类似没有任何家族与政治背景的寻常民众所要承受的漫长人生沉淀和职业历练,凭着每一次毫厘无差的出色业绩获取每一分自己想要的回报。”
迈克斯针对洛斯批判式演讲,完全是为了给他塑造出一个无能且沽名钓誉的形象,很显然这就是他对付政敌的撒手锏。
对洛斯的抹黑从最初只攻击洛斯本人到连带扯出楔斯卡洛斯小哈尔斯甚至洛斯的双亲及与他有关联的亲朋好友。虽说言语上对政敌侮辱在聚宝国政坛属于家常便饭,但这却是上流社会出身的洛斯嗤之以鼻的下作行径,他不愿与无耻的迈克斯和他捏造出来的那些子虚乌有的指责过分纠缠,极力忍受着那些看客一样没有明确政治立场的公民代表和场下和解与进步党团内窜出来一贯行止恶劣的政敌们别有用心地向他发出下流控诉以及各种幸灾乐祸的嘘声与怪啸声。
回想起自己在台上发表宏大而充满规划性的演讲时,常常会被台下拥挤混杂的人群以一些不相干的荒谬提问打断,因既定目的是为获胜争取更多选票,加之每场演讲都会集聚全国各大媒体派驻采访的记者。那些资深撰稿人只要让他们逮住言语上蛛丝马迹的纰漏,就会发挥像狗鼻子一样灵敏的想象力联想出一幕幕令人大跌眼镜的荒诞剧情,再经过手中生花妙笔加工润色,次日就会有一篇完全悖离事实却能引发轰动效应的假新闻充斥全国的大街小巷,成为新一天里人们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有鉴于此,他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下对那些充满敌意和攻击性的提问做出恰当回应,并避免与提出问题的流氓们爆发冲,这对他而言真是前所未见的重大挑战。此前他遇见的最艰难考验也不过是军戎生涯里做好服从和执行命令这两件事,对长官和下属负责是他从军期间唯一需要做到的事情。
如今,他既不能对他想要拉拢的选民保持服从,不能无条件回答他们每一个问题,以免落入政敌预设的陷阱里,同时还不能让选民因为他的坚持而产生厌恶与排斥心理。
自大选开幕以来,他已分别进行了两场来自公民代表和元老参与的竞选演说,两次演说在听众中引起的反响表明了迈克斯从容有力的攻击彻底使自己的表现变得庸碌无为,媒体对他一边倒的负面评价跃然纸上。同时,刊登于各大报纸上的民调显示民众对他的满意度远低于迈克斯,种种不利因素让他对接下来最后两场竞选演说充满了焦虑感。
确实,若前面两场侧重个人发挥的演说洛斯都不能稳占上风,自然更有理由担心接下来两场被允许邀请盟友助选的决赛场可能面对的失利了。
迈克斯在多利城政坛混迹多年,既是各大名流争相逢迎的达官显贵,也是许多重要交际场合的出席嘉宾。多年从政生涯使他结交了无数名流勋贵,只要他愿意,可以叫上包括涅庞在内全多利城最有权势的人物走上演讲台和他并肩战斗。反观自己,除了赋闲家中的前谘议官叔父,年事已高的恩师楔斯,以及本党内的一些资深元老,再也找不出能够为他站台助选的知名人士。
眼看这又将成为他人生中的一次惨痛的失败经历,不得已只能致函楔斯希望经验丰富的长者能为他指点迷津。
收到楔斯复信距大选开幕已过了六日,距下一场演讲的开场也还有三天,洛斯打开信函览毕恩师手墨,取出信封里夹带着的一张白色名片,名片上印有莫里斯名字和他在多利城郊外四十公里处名为“绿荫山谷庄园”的住址。
“莫里斯”他口中默默念叨起这个名字,脑海中闪现出与他结识的一幕幕情景。
“他会帮助我这个三番五次鼓动间谍机构对他展开调查的人吗?”他犹豫道:“不过他倒是个温和豁达的人,若他不计前嫌愿出手相助,即使本人不出面也定能使自己稳操胜券可我为何而参选执政官呢?”他自我反问道,脸上现出鄙夷之色。
“管不得许多了,若能当选一切再做计较,若败选了,别说不能对付他,就连沃伊也会陷在极为不妙的处境里!现在真正该担心的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迈克斯不可能不去攀附,若二人已经达成共识,此番前去怕也是徒劳,但愿这位甫出现就帮自己解围脱困的朋友能在没有硝烟,意义却远大于任何一场战争的战场上再次施展神明般的能力帮自己绝处重生---先生,我现在只能祈祷迈克斯没有向您许下足以让您支持他的诺言了!”他自言自语道,收起信笺匆匆让司机备车,循着名片上标注的地址前往多利城郊外的绿荫山谷。
绿荫山谷庄园坐落于风光怡人的山野谷地间,周遭山岗长满了冠如华盖的粗壮橡树,谷中空地遍植修剪得平整干净的人工草坪,开阔的谷地方圆数里内只有一幢巍峨如宫殿般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屹立在绿树环绕的山丘上。
洛斯搭乘的轿车从青石铺砌的林荫道驶过枞树和楸树混植的茂密景观林,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斑驳落在车窗上,丝丝缕缕穿过透明玻璃照进车内。初秋的阳光洒在脸庞上使他觉得仿佛饮下一杯甘醇的甜酒,温暖且满足。
他情不自禁望向窗外,火红的楸树叶子挂满枝头,阳光下迎风舞动的鸭蹼似的叶片仿似顽童嬉戏的小手不住摆动,天真的以为能将穿过树冠枝叶纷披的斑斓阳光截断。
“莫里斯老爷真是个逸趣超凡的人,偌大的庄园只有他一户住家,整个空旷的山谷都是他的私有产业,在这么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居住呵---富豪们的心思真叫人琢磨不透。倘使我有他一半富有,不消说,定会在每个国家最繁华都市的街道上购置产业”洛斯的司机感叹道。
“嗯,你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但遁世索居是他一大癖好,就像多数人都为金钱权力或者美女趋之若鹜,此人对幽僻的环境有谜一样的执著。这正好与他身上散发的神秘气质相符。”说到最后一句,洛斯降低了语调,仿佛在喃喃自语。
“先生,据说莫里斯是天下首富,您觉得他会接见我们吗?”
这伺机是洛斯从老家庄园里特意召来贴身服侍的,是他父母雇佣了多年的佣人,在汽车还未取代马车时他就是斯瓦尔家的马夫,如今算是洛斯在多利城比较亲近的体己人。
“当然,我和他有些交情”
说到此处,他立刻想起了自己在深水河城秘密对这财阀展开调查一事,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深水河城郊外河滩上和沃伊的对话,脸上逐渐显露出了忧郁凝重的神情。
此前布赫口中说出莫里斯对他充满敌意的行为已了然于心,他并不在意,终究一个商人又能对一个国家的军事掌权者干出什么威胁性的事情来呢?但今非昔比,自己带着想要获取将来可能对他起到制裁作用的权力愿望,向他寻求实现愿望的援助他怎能同意?布赫说得对,聚宝国离不开他这样的人,自己倒像随时可以找到替代品的工具人。
轿车在庄园院墙外停下,司机下车向岗亭上荷枪实弹执勤的武装人员通报了来意。守卫让他上车等候,同时拨通了连接某处的电话进行通报,而后放下话筒打开电动铁门为二人放行。
车辆缓缓驶入院内在广场边的车位上泊定,两人甫下车,只见莫里斯满脸堆笑走出房门,隔着老远即热情亲切地说道:“什么风把我们的洛斯元老刮来了稀客,稀客啊!”
“岂敢,岂敢,先生冗务缠身尚能抽暇相见,是在下之幸,里雅尔一别暌违两载,先生别来无恙!”
“承蒙挂怀,一切安好!”莫里斯拄着手杖伸出左手将二人迎向屋内。
三人进入白色宏伟建筑的大门,穿过几条富丽堂皇的回廊,来到一个装潢奢华的大厅内。莫里斯领着他们行至大厅正中央古色古香的紫檀木桌椅前,示意二人就坐。
洛斯的司机自谦几句退向一旁侍立着,莫里斯见他谦逊有礼,笑了笑,命佣人将他领到角落处的休憩区招待,那儿摆放着一副玳瑁色的石质方桌和四张铺着金色流苏软垫的皮沙发。
随着三人在室内各自落座,佣人们手捧茶具果品络绎上前铺满桌案,忙完活计又齐刷刷退向大厅两侧靠墙位置侍立着。
怀有强烈企图而来的洛斯努力约束自己和眼前让他既痛恨又不得不低首下心百般讨好的异类保持友善的态度。
他先从彼此熟悉的一些人和事开启谈话:“安娜近来可好?何以不见他陪伴先生左右?”
“哦,她人在里雅尔哩,您也晓得十方国贸易局势纷乱,那边的贸易业务不能没人照管,况且此番归来,我只做短暂停留,很快又会回到十方国,故未让她同行!”
“一个连年战乱的国度比起繁华富庶的国家对您更有吸引力,唯一的解释是那儿有着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先生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