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聚宝国军队占领黄沙城次日传遍了里雅尔大街小巷。民众奔走相告哀恸不已,人们日常见面悲戚惶然,语音哽咽,开口所言必是边境沦陷一事,说不了几句便要声泪俱下掩面相泣。之前风加城被毁民众已承受了一次山河破碎椎心泣血之痛,但始终怀着一份寄托,相信战无不胜的卫邑军定能加倍报复敌人施加的暴虐行径,神明一样的麦尔斯定能为十方国讨回所有血债。人们抱持信念忍耐着,于麦尔斯率军向边疆进发当日自发奔赴城外击鼓鸣罗夹道欢送,望着远去的大军留下的是人们对前景的美好期待。
这一次的战败彻底击碎了人们最后的希望,十方国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侵略者会比伟大的十方国民众比韬略过人的麦尔斯勇冠全国的卫邑军更强大。于是盲目寻找原因,将一切归咎于昏聩的国王宠信奸佞所致,他们回想起国王从一开始调动边境守军回都城围剿忠诚勇敢的卫邑军,以至延误与敌人作战的有利时机,待到王廷兵败城北封地被迫任命麦尔斯为御敌主帅风加城已陷于兵燹灾劫中。于是,城中攻击王廷与王室的流言四起,各种无端揣测不胫而走。有的怀疑国王和蒂利尔一伙跟敌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故意出卖十方国领土,也有怀疑素来与首相派不睦的御前大臣从中作梗,让麦尔斯不能正常发挥已经获得提升的军事实力。是以,全城民情哗然,暴戾之气嚣涨,鼓噪推翻无能王廷的言论肆意传播。
城内各种不服王权管制的势力蠢蠢欲动,欲借着战败推波助澜,制造骚乱,导致了一时间罪案激增,使得最普通的口角争执亦能引发凶恶的斗殴事件,多有民众因此丧命。人们惊恐恓惶,度日如年,个个深居简出,生怕天意不测在外惹上横祸。
城内混乱不堪,民众在悲苦中煎熬,这让国王坐立不安,他在觐谒殿召来蒂利尔问道:“贤卿,寡人照你的办法去行,麦尔斯的威胁是得到了根除,连他巢穴也被我们端了,可仿佛更严重的灾难又要降临了。现在举国民众群情激奋,他们责怪孤王掣肘了麦尔斯致使护国军不敌侵略军,所有人都要孤王为战败负责,可你比谁都清楚,我们的军力根本无法和聚宝国持久抗衡,又怎么能打败他们?若说真有人得为此事负责也是你和卜得奈两人,若非你等扣下发往前线的军备,麦尔斯也不至溃败的这般迅疾”国王气呼呼叱道。
“陛下此言差矣,当日扣压麦尔斯的武器补给可是您点头同意的,收回城北兵营管制权也是您下的王诏,微臣只是尽力执行您的旨意,陛下不能出了差池就以臣等为牺牲,把我们交给暴民做为平息民怨的祭品呀!如此,臣等就是有十个胆子往后也将惮于不测之祸缩手缩脚不敢尽心勠力效忠陛下啊!求陛下明鉴。”蒂利尔躬身惊惧道。
“孤并非欲治尔等之罪,愚民蒙昧怎会晓得聚宝国军力之强大饶是十方国与金阙国联手亦难有绝对胜算,以麦尔斯一镇兵力怎堪敌手?然而眼下愚民怒火燃遍全国,我们自古以来依赖的稳固统治根基已松散罅裂,濒临崩溃。人们不再安守土地过活,走上了流浪乞讨的道路,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居无定所缺衣少食让他们别无选择,这都是地方署衙和宫廷的过失然而,一切事出有因!”
国王双手伸向头顶胡乱挥舞,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脸涨得通红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根本上”
蒂利尔不忍见君王难受的模样想开言劝慰,立刻被国王急促的语调打断。
“他们没能接受文化熏陶就无法摒弃野蛮思想,他们连饭都吃不上还需要什么文化素养?但这不是暴乱的理由,没有一位君主能坐视自己的臣民反叛,无论他们超尘脱俗或者狗彘不若。可孤王又不能以有限的兵力去剿灭无限的暴民,如果不消除滋生暴民的土壤那反叛者永远也剿不干净。现在最令孤王头痛的是如何处置逐日加剧的民怨,别以为孤王不晓得外头的人是如何羞辱王廷的,又有多少人公然散播反叛的论调,这种危险趋势若得不到遏制,孤这御苑怕是不能久居了!”
“陛下多虑了,民众恐慌多来自外敌入侵,我们可向民众广发告示,宣扬除了城北卫邑军国中还有更强而有力的武装部队可以对付敌人的侵略,再把金阙国即将出兵进攻聚宝国侵略者的消息散布出去,如此底层愚民因为未知恐惧发出的狂躁喧嚷当会自然消解,何须陛下忧怀至此?既是流言我们自当以流言应对,再不济亦可发布有利我方之言论安定民心,岂能甘受宵小鼠辈口舌拨弄,胁迫恫吓?此事不劳陛下费心,微臣自能妥善措置。”蒂利尔成竹在胸说道。
“如此甚好,爱卿之言不啻醍醐灌顶,孤深觉会意,此番召你前来专为商议御敌大计,你既谏言调用各地军力想必是有了完整的应战方案,关于后续的防御部署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回陛下,我们在北荠郡河滩郡各有二十万常备军,在里雅尔王廷辖境毗邻的百涯郡北地城有二十万新征召的青壮兵,总计不下六十万兵力。我们接管了城北兵营军械厂将库存武器都调拨给了北地城兵营,此外,微臣遵循陛下旨意参照兵营山谷军械厂规格在离峦望阶两郡建造了三处同样规模的兵工厂。两郡兵工厂毗邻北荠河滩郡,生产的武器可就近供应驻军使用。
装备了新式武器的军队在人数上远胜登陆的敌人。我们只需委派善于征战的迪米埃斯出任统帅,叫他加紧操练士卒,假以时日我方军士战力有了跨越性提升,待捱到金阙国约定的出兵日期两国军队海陆联合出击定能一举克敌制胜!”
“好!”
听了蒂利尔建议,国王兴奋高呼道:“先生真乃寡人良师也,所思所虑胜寡人多矣,有先生为寡人出谋划策寡人何惧愚民凶顽,恶敌剽悍。”国王说毕从御座起身谦卑地向蒂利尔行躬身礼。
慌得蒂利尔拜伏道:“陛下此举折煞微臣。”
国王激动不已,走下丹墀扶起他好言慰恤,两人絮叨一阵,蒂利尔作辞自去。
次日,召开御前会议,以权位高低安排座次依次为:国王王子御前大臣副首相财务大臣内务大臣陆军大臣外务大臣署理海军大臣禁卫军统领,以及原黑旗军统领迪米埃斯。
众人入席坐定国王首先发言,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贤卿,与聚宝国交战以来本国军队接连败北,近日黄沙城之役更是败得一塌糊涂。主将麦尔斯出师不利丢失东部重镇黄沙城,折损许多兵将,目前率残部退守于暮岩郡深水河城怯避不战。身为阵前主帅一不能克复失地,二不能坚守拒敌,三放纵敌人掠地攻城失我疆土,此堪何罪,请诸卿酌议!”
“陛下,儿臣有事启奏。”外访归来首次参加会议的王子面色阴沉,语气生硬说道。
“王儿但说无妨。”
“麦尔斯之败确是罪无可恕,然罪却不该由他承担,此皆御前大臣与内务大臣之过,臣请将御前大臣蒂利尔及内务大臣卜得奈以叛国通敌罪赐死以正国法,告慰沙场殉国的英灵!”王子起身指着两人怒斥道。
“臣等惶恐,请陛下替微臣做主!”国王尚未表态,两人即慌忙起身拜伏于地哀求道。
“王儿胡闹,二位卿家何罪之有,岂能无端代麦尔斯受过?孤王请你谨慎言行,议政殿乃宮禁圣所勿要造次。”国王严肃说着让二人起身归位。
两人应声而起不再忸怩作态,面露得意之色回到座位上。
“何罪之有?”王子激愤道:“罪行多得罄竹难书,一身为宫廷重臣不知辅佐君王整饬军国要务,励精图治匡扶社稷倾危,专一滥权敛财玩弄权谋排斥异己。二无中生有,罗织罪名嫁祸国之栋梁,意图将能臣猛士毁尽灭绝败毁王廷基业。三私自扣压支援前线的军备物资,致使护国军无以御敌惨败收场。仅此一项足以治二人灭族之罪。还有诸多罪行不胜枚举,今日会议有两位重要人物未能出席皆拜陛下所谓股肱重臣所赐,陛下对赫斯父子早有成见,我为总检察官大人鸣不平您定不以为然。然而莫里斯先生在您心中深具宿望,为何在先生受您所托陪儿臣出访海外之际,您却默许两位佞幸大肆收缴先生产业,如此背信弃义叫天下贤者知之谁还敢为王廷效劳?”说到激动处王子愤怒咆哮着。
“大胆!深宫禁苑岂容你喧哗放肆---来人,给我轰出去!”国王厉声叱道。
副首相沃斯特见天颜震怒欲开言相劝被国王肃然喝止,卫兵应声入内欲将王子架起,王子怒而斥退,他陡然起身昂首阔步离开了议政殿。
望着王子离去的身影国王气得满面通红,猛地举起右手重击在桌案上怒吼道:“即刻发还缴获的顽石企业财产,把高登山郡扣压的武器发还麦尔斯!”蒂利尔等人欲行谏止当即被国王无情地否决:“值此国难之际勿要再生阋墙之乱。”他双目紧闭一脸疲惫说道:“今日之会专为议决统领三军的新人选,勿因毫末之事影响大局---迪米埃斯,”国王平复了心绪睁眼盯着坐在末席的将军说道:“败军之将麦尔斯陷城失地,丧师辱国,德才俱不足统御三军。孤任命你为十方国军事大元帅,希望你能不负寡人重托统领全国武备力量完成击退侵略者之大业!”
听罢国王宣布的任免令,迪米埃斯起身庄严应喏。
接着国王又说道:“败军之将麦尔斯出师不利挫吾锐气,罪在不宥,念及一门有功社稷,今褫夺所袭爵禄职衔容之戴罪立功,若再有失一并发落。”国王发表了圣谕问众臣可有异议,见无人作声遂宣布散会。
众人起身行过退避礼陆续步出议政殿,簇集在圣贤宫华丽廊道间争相对迪米埃斯表达祝贺。
“恭喜将军荣升大元帅,日后诸事还要多多仰仗大元帅提挈,望大元帅千万勿要见外。”内务大臣卜得奈佞笑道。
“哪里哪里,承蒙列位同僚抬爱,但凡职分以内诸位同僚吩咐便是,我一介外臣纵执掌兵权却远戍边塞岂敢有违列位廷臣嘱咐。”迪米埃斯微笑说道。
“元帅过谦了,陛下将举国之兵尽付阁下实乃倾心所托。有了陛下完全的信任试问当今十方国世界除了大元帅谁能叱咤风云,堪与敌手?”财务大臣耶莱恭维道。
“说得在理,若说谁敢对我们大元帅心存不敬,得先问问元帅手下六十万雄兵是否答应。”蒂利尔以张狂语调吹捧着将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与众人齐声道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刻意避至角落处的奥勒米不以为然低声咕哝着:“哼!忽而运至得意忘形,只不知这好运能维持多久。”
对于他不合时宜的牢骚迪米埃斯充耳不闻,蒂利尔则趋步至他身畔压低嗓门厉声责道:“蠢货,新帅上任还不快去道贺,你是活腻了吗?”
奥勒米全赖蒂利尔一手举荐才得爬上宫廷内臣的位子,对眼前巧言令色的恩主历来心怀畏惧,唯命是从。当即嬉皮笑脸上前向迪米埃斯作揖道:“属下有眼无珠,从前对大元帅多有冒犯,望大元帅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海涵,我在此向大元帅赔罪了。”
面对眼前惺惺作态毫无尊颜的庸拙之辈,迪米埃斯不愿往他猥琐的身影多瞧一眼,面无表情说道:“岂敢岂敢,统领大人多虑了,你我同殿为臣皆身不由己,往事休再提起,只是往后当同心同德为国尽忠,以报效我王。”
“正是正是,大人所言极是。属下亦深受陛下恩泽感沛,对陛下和王廷始终深怀孺慕之情。日后我等同为陛下尽忠报效,为祖国披坚执锐,若有愚痴憨昧处还望大元帅不嫌絮烦千万点拨赐教。属下早有向大元帅讨教之心,日后得便处若能蒙大元帅指点一二,相信属下在军事上的造诣必能大有所成。但愿有朝一日获准入大帅麾下听候差遣沙场建功,倘能为国捐躯也算偿此生所愿,死而无憾矣!”
听奥勒米口若悬河说着虚言妄语,迪米埃斯越发对他感到厌恶。倒是蒂利尔颇为欣慰说道:“够了,够了,我们最重要的陛下一刻也离不得统领大人的保护,战场上的神通自有大元帅去施展,你就不要抢这个风头了。”随着奥勒米加入到谈话的人群中,众人七嘴八舌说笑着离开了圣贤宫。
夜间,国王无事独自在御花园中漫步,秋天的夜晚寒意沁人,满是植被的园子草木芳香浓郁。国王在长廊上游移沉思着,白日繁杂的事务令他不堪忧扰,与王子的争吵使他尤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