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贤宫议政殿里国王与群臣正商议对行刺一事的处置方案,奥勒米通报了来意奉召入内将蒂利尔授意他的话复述一遍,国王听罢怒容满怀咆哮道:“好你个麦尔斯,枉你世受国恩竟如此悖逆,妄图行刺本王,来人,传孤旨意召驻守傍海郡无疆城的迪米埃斯火速率黑旗军入京勤王保驾。”君令一出左右近侍当即草拟圣谕准备发往边陲。国王继续愤愤然道:“好你个麦尔斯,待把你擒住了孤倒要问问你,王廷待你赫斯家不薄,何以心怀异志预置寡人于死地焉!”
话音刚落只听席间侯爵奏道:“陛下三思,边疆大战在即,此际倾国之力抵御外敌尚嫌力有不逮,您将剽悍的黑旗军自前线调回无异于从边庭守备釜底抽薪,置边塞于敌前不顾,若此时敌人对祖国发动进攻我们将无兵拒敌势必陷城失地,请陛下三思。”
“那你说怎么办!”国王咆哮道:“有人在京城光天化日刺驾,城外不远处就是刺客重兵囤集的老巢。今日他们行刺不成没准明日就会公然起事,不让寡人调兵围剿你说当作何处置?海军大臣乃国之股肱,政坛耆宿,竟在举国公卿黎庶面前受惊横死,寡人身为一国之君不该为他讨还公道吗?纵然非麦尔斯本人所为,他手下出了叛逆他就不该当面向寡人做出解释吗?倘若他眼里还有寡人这个君父就不该擅行武力对抗王军,更不该在万民眼前杀害京畿卫士煽惑流民暴动,这一回孤绝不轻饶他!”国王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说道。他脸色肃杀,眼神里充满杀机,现场气氛异常凝重,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大家安静等待着谁也不愿先开口打破僵局,直至蒂利尔从殿外愁容满面走来向国王哀告道:“陛下,大祸不远,大祸不远矣!今日麦尔斯全无恭顺之心,他杀红了眼此去定会率麾下精锐卷土重来,望陛下早做决断!”
“贤卿稍安勿躁,寡人已传旨黑旗军回援京畿,他卫邑军再厉害终是受制有限兵力,黑旗军叱咤疆场战力不下卫邑军,且兵力配给数倍于叛军,待援军一至孤即令之将兵营山谷夷为平地,管教他片甲不留!”国王瞪视忧容满面的皮蓬姆恶狠狠说道。
“陛下圣明,只是边陲与京畿相距数千里,纵然黑旗军星夜兼程亦得半月之后方可抵达。反观叛军只在百里之内一旦举事顷刻间即能兵临城下,倘然如此以叛军之声势不下半日当可破城而入,届时王廷危矣。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拘禁总检察官大人一家为人质,如此叛臣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再则麦尔斯谋逆犯上亲族难脱干系,将之入槛收监权做惩戒待拿住贼首麦尔斯可一并发落。”蒂利尔冷酷说道。
对于蒂利尔包藏祸心的佞言,皮蓬姆惊惶起身离席匍匐于会议桌左侧过道对国王哀告道:“陛下,臣教子无方,未使犬子通晓礼义教化以至今日犯下欺君大罪,臣亦难辞其咎。但请陛下相信,犬子纵然愚昧莽撞万不敢怀有异心做出谋反之事,想来必是遭奸人陷害,个中隐情请陛下明察为赫斯家主持公道。”
“嗯---。”国王脸色阴沉对皮蓬姆的哀求不置一词。
“陛下,叛贼势大与我等相距咫尺,他的枪尖已抵着我们的咽喉。眼下除了将这迫在眉睫的威胁清除还有什么更值得考虑的呢?”财务大臣耶莱劝道。一众党羽竞相呼应奏请拿下赫斯家满门以震慑强大的封地军队。
“王兄不可武断行事,此刻拘捕赫斯家无异逼迫麦尔斯做实谋反。他不过因为麾下出现了刺客畏罪潜逃,城北兵营经赫斯家累世经营兵强马壮,倘麦尔斯执意谋反大可起全营之兵一战攻克京畿,何必只以少数连武器也未配发齐全的军卒从数百米外的距离向陛下行凶,此实有违常理。且有哪位簒逆之辈会将父母亲族留在守卫森严的王宫里呢?臣以为此事必有蹊跷,陛下断不可听信某些居心叵测者片面之言,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呀!”首相据理力争道。
“无法挽回?今日做出无法挽回之事的只有麦尔斯一人!你闲常没少替他讨封请赏,今日他能有这般胆识在孤王面前耍弄威风滥逞凶顽你也功不可没。做为赫斯家最亲密的朋友就算亲眼见他将枪口指向孤王仍极力为此犯上作乱之叛逆强辩---你回家去吧,好好反躬自省政务上的事儿暂时不用管了,孤会任命沃斯特为副相帮你代为打理揆枢事宜。”国王冷漠说道。
“父王,”王子眼中噙泪忍不住嚷道:“王叔纵有不是终是王族,是祖父钦定的廷臣,裘里王族从未有废除祖上遗命的先例,罢黜王叔只怕于国不稳于王族不利,求父王三思!”王子悲戚哀求道。
“王兄这是要收回我权利了也罢,似我这般顽固不化的人在您面前总显得碍眼又多余,如今宫廷里有的是为您排忧解难的能人异士,也是该到我卸任的时候了。”首相语气平和说罢起身从容离去。任凭王子如何吁求终未停下蹒跚步履。
待首相出门后国王命近侍传沃斯特入殿议事,于候见室待召的沃斯特听到传召缓步进入议政殿,国王宣布了委任令命他就首相离开的位子落座,而后说道:“蒂利尔上奏拘禁皮蓬姆一家以便于遏制麦尔斯不臣之举,可寡人担心将这豺狼逼急了会使他孤注一掷做出更加凶恶的事情,况此无君之辈焉知其心中有父母?但要是不采取行动倒让他麦尔斯小觑了寡人,以为孤对他心存忌惮,孤一国之君岂能受一武夫胁迫?可恨他拥兵城外城中兵微将寡,此叛酋不反则已,反之援军最快也得一个月以后方可抵京,我等君臣于此期间当以何拒敌,不知爱卿可有对应之策?”
“陛下勿忧,以臣对麦尔斯的了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他绝非忘恩负义,贪恋权势之人,绝不可能干出行刺陛下的罪行”
“咳!”蒂利尔猛地咳嗽一声,打断了沃斯特发言说道:“恭喜财务次官荣升副相,从前您是财务大臣手下的得力助手,希望您能拿出处理祖国税赋上的干练精明审慎看待今日发生的意外,否则您知道没有人可以为涉及陛下安全的任何疏忽负责,包括为众目睽睽之下行刺的人开脱罪责。”
“蒂利尔!你用不着对他出言威胁,他认识麦尔斯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一国干着在行的勾当。”王子疾言厉色斥责道,他刚从首相离去的悲伤中缓过神来,对这位挑起王族不和的人充满了厌恶。
“王儿,注意你对朝臣的措辞,坐在这张桌子边的人身份相等没有尊卑贵贱之分,请你保持上流人士应有的得体言行!”国王正色道。
“陛下息怒,微臣可以理解殿下悲伤的心情。要说侯爵大人终究是殿下的亲人,然而国事当前臣于国于民终须直言诤谏,即使干犯人臣忌讳涉入王室事务给日后埋下倾轧枉死的祸根也在所不惜!”蒂利尔言语凄楚悲壮,锵然说道。
“听见了吗?你们若都似御前大臣这般为孤的天下以身犯险,寡人何愁内乱不定外患不除?孤从前即太过相信尔等对赫斯家种种吹捧以至疏于防患放任他坐大。此番寡人定要趁机一举剿灭叛逆,警戒世人敢有忤君者绝不宽赦---寡人不想听你为赫斯家辩白,只想知道你是否有法子在王廷援军抵达前阻止麦尔斯引兵来犯?”
“启奏陛下,臣以为麦尔斯方逃出城去倘有意谋反必会事先埋伏大军于城外,只待城内发出信号里应外合占领里雅尔,如今尚未收到叛军来袭的消息,可见他意不在谋反。当中倘另有奸人主使对麦尔斯栽赃嫁祸而他只是不愿就范才武装顽抗,那么此刻定然据守营中对这场强加于身的惊天罪行引发的一切恶果感到愤怒与恐惧。臣以为他若无反心自不会起兵来攻,王廷可差与之交厚者前往安抚打消他对王廷的误解,避免他走上可能的反叛之路。在这件事情上恕臣斗胆直言,陛下务必保持理智与宽容对这位我们都了解的年轻人多些耐心听听他的辩词。值此强敌寇边之际卫邑军是不可多得的御敌劲旅,您若将准备上前线杀敌的黑旗军回调与卫邑军拼个两败俱伤,我们还能拿什么跟强大的聚宝国军队抗衡的呢?”沃斯特苦劝道。
“嗯,既然如此就派你去当这个说客吧,卿在财务部任职期间一向都能着眼大局竭尽全力弥合分歧,派你做这个居中调停的使者再合适不过,你可别让寡人失望。他麦尔斯是否参与刺驾得经过详细调查取证才能下定论,但首先得要他愿意接受调查。至于战斗我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军队互相残杀任由敌人长驱直入侵略我们的国土!总之这事儿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倘若他不愿听从善意的规劝诚恳接受调查亦无须勉强,总之,你要保证援军到来前不能让他发兵攻城,否则我唯你是问!”
“遵命!”沃斯特应了声喏,起身作辞正待离去,见须发斑白的皮蓬姆依旧匍匐在地心中不忍,遂进言道:“臣奉命出使兵营之前尚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倘陛下不允臣恐难以达成使命!”
“你说吧!”
“臣恳请陛下勿因麦尔斯之过迁怒赫斯家其他成员,唯此臣方可向麦尔斯宣达陛下宽容慈悯的胸襟,教他尽速卸甲归顺。”
“不可!陛下屈驾俯就遣使与臣属议和已是巨大妥协,若还对叛臣亲属以礼相待传扬出去岂非令世人皆以为陛下软弱可欺,试问君王威严何在?王廷颜面何在?”蒂利尔厉声叱道。
“嗯”国王沉吟片刻抬眼看向莫里斯说道:“莫里斯先生既为王儿之幕挚已是王廷朝臣,此次会议先生尚未发表高见是否顾忌所议话题牵涉赫斯家谋叛所致?众人皆知您与赫斯家交谊匪浅,关于如何处置赫斯家一事孤倒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陛下,臣完全赞同副相大人的观点,此际欲说服麦尔斯放下戒备王廷却囚禁着他的亲属,倘使麦尔斯知之必将怀疑又是为他设好的另一个陷阱,臣以为陛下果真想安抚麦尔斯囚禁总检察官一家只会事与愿违,请陛下圣裁。”
“嗯,就让皮蓬姆在家闭门思过,未经许可赫斯家的人不能离家半步!散会。”国王解散会议,单把奥勒米留下吩咐他颁布戒严令,加筑城防工事,又招来里雅尔郡守要他动员民众积极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城防战。
另一边,快马加鞭回到兵营山谷的麦尔斯正为天降大祸忧心忡忡。他先是下令全营将士检查武备进入战斗戒备状态,接着清点逃回来的兵马,随他入城参加庆典的五组军士加上军乐手和负责场外联络策应的人员共计一千三百人,回来的不足五百人,看着遍体鳞伤的幸存者他羞愤交加咬牙切齿道:“随我入城时你们戎装跃马意气风发,浩浩荡荡的队伍威风凛凛,今天跟我回来的却身受重创,颜面丧尽,十成弟兄折损了八成,我麦尔斯指天发誓查出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定叫他血债血偿!”
说罢下令医务兵将伤员送去医疗室诊治,自己前往指挥作战室集齐营区高级将领向他们讲明国王大道上发生的惨案,以封地领主身份要众骨干军官就去留问题做出选择。
前文提及城北兵营属于终身从役制,士卒多为世代戎军,将官们更是袭替祖荫居多,在他们先辈时便因战功卓著受到领主赏识累迁要职。故归领主统辖的军队虽然每日出操前要面朝里雅尔向国王高呼效忠誓词,实则只效忠于直接受命的领主,他们对领主的忠诚是无可取代的,对营区里每一名将士而言赫斯家就是卫邑兵营的灵魂。
麦尔斯要求众将表决时,屋里所有人都选择了站在长官一边,他们拔出别在腰间代表军阶的佩剑在身前的桌面上交叉围成一圈摆出营徽紫菀花的模样。这是卫邑兵营独有的仪式,每逢举行高级军事会议与会军官必须将佩剑置于桌面喊出:“忠于祖国,忠于国王,忠于领主。”的口号,这一回他们没有喊出忠于国王而是将之改成了忠于真理。所有将官都选择留在兵营与主将共进退,齐声发誓愿意为了保护主将和兵营的安全粉身碎骨,麦尔斯获得了与会全员的效忠承诺当即着手筹备布防事宜以应对来自王廷不可避免的重兵征剿。
正当麦尔斯忙于召开抵御王师的作战会议期间,守卫来报副首相沃斯特奉王命求见。
“升官了?”麦尔斯嘀咕着对守卫说道:“让他到会议室等我。”他吃准了沃斯特是奉命游说而来有意消乏对方的精神让他在会客室干等了两个钟头,待军事会议结束方从容前去相见,甫进入会客室便与他双手紧握直呼惭愧。
“麦尔斯老弟,此非待客之道更非待钦差之礼。”沃斯特满脸不悦抱怨道。
“仁兄高升本应恭喜您,然方得升迁就跑我这来摆官架子可是不好哩!再说您也知道小弟上午险遭奸人毒手,午后摭拾残部狼狈遁归,此际心中兀自恓惶,回来总得缓口气儿压压惊吧您认为呢?”
“真亏你说得出口,发生行刺陛下这么大的事儿你非但不配合调查反倒恃勇逞凶杀了许多禁军士兵,你可知陛下对你的背叛痛心疾首。想你赫斯家历受天恩,享国极位,而你却连任何人都能履行的国民义务都无法做到,扪心自问你这么做对得起王室给予赫斯家的殊遇吗?”沃斯特义正严词说教道。
“哼!副相此言差矣,莫非您没有瞧见今日有人欲将国王大道变成我和一干将士的刑场吗?我倘不拿起武器反击岂非坐等那伙刽子手把我们杀个罄尽?”麦尔斯脸色阴沉厉言驳道。
“那你也该突围成功后就地留守原地等待陛下旨意行事,这么一走了之私回驻地算是怎么回事?您让陛下和文武臣僚以及举国民众怎么想?告诉你,你不辩而返使宫中大小官员认定为行刺失败畏罪逃遁,陛下已经怀疑您对王室的忠诚了,您说如何是好!”沃斯特不敢明言国王对麦尔斯的嫌恶,只得以百官为托词婉转表达了宫廷已将他摆在了对立面。
“大小官员?”麦尔斯反问道:“不见得吧!我看是陛下动摇了对赫斯家的信任,蒂利尔觑隙坐罪于我吧?我们都是明白人就用不着打哑谜了---说罢,陛下让你传达了哪些旨意?”
“怎么您连我也不相信了?看你这等决然是执意顽抗到底与王廷兵戎相见吗?”沃斯特板着脸作色道。
“今天您见到我们被大群禁卫军包围屠戮的场面了吗?我的士兵不知身犯何罪该被夺去生命,行刑者不向我们宣读罪状上来就大开杀戒,要不是苍天垂怜让民众奋起相助,怕是今日无人能从里雅尔活着回来。您说我们拼了性命突出重围又岂能就地等死?告诉你,并非我不愿向陛下陈述事实,可一想到有人急着杀人灭口我也只能当机立断,带着奄奄一息的手下们回到安全地点。我知陛下定是派你来诱我回去受审的,也想不使大人难做,但架不住性命攸关,唯有直言您此行多半要无功而返了。如今奸臣得势排斥异己,我此番若去断无生机,您认为我还会乖乖听那昏君的诏命吗?”麦尔斯与沃斯特四目相对眼神中充满嘲讽与不屑。
“嗨”沃斯特无奈叹息道:“我就直说了吧,海军大臣于这次意外中不幸身亡,陛下在御前会议上想治你的罪,首相极力反对,陛下以侯爵大人平日和赫斯家交谊深笃为由解除了他的职务,总检察官大人受到株连险被下狱,亏得莫里斯先生出言相劝,陛下只是将您家人软禁府邸。难道您就忍心年迈的双亲和娇弱的妹妹因为您的缘故被画地为牢承受禁锢之苦吗?”
听罢沃斯特之言麦尔斯沉默许久,他面色凝重垂首沉思着,突然起身踱步说道:“如今宫廷奸佞得势忠臣遭厄,君王闭目塞听禁诤止谏,反倒是谗佞窃得要位,气焰嚣涨,以至敢于在光天化日万众瞩目中做出弑君逆伦的恶行嫁祸予我。我可是手握重兵的封地领主,他们尚丝毫不惮,”麦尔斯越说越激动,语气急促,声色俱厉。“您能想象得到吗---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就在不久前他们不是构陷了莫里斯先生参与走私案吗?这次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赫斯家做得也比以往更为出格,手段更显恶毒,这是欲将赫斯家灭绝呀!”麦尔斯愤怒地嘶吼道。
“所以你才更应该回去向陛下说明个中缘由,祈求王上秉公办理此案以还你们赫斯家清白。”沃斯特颦眉蹙额苦劝道。
“清白?秉公办理!假使他能秉公办理就不会放任禁卫军做恶行凶。至于清白哈哈!在小人的谗言中岂有清白是非之分,事已至此就不妨直说了罢,对于咱们伟大的君王我早就不抱任何幻想,但如您所言我确需为亲族谨慎行事。料想他派您来不过是缓兵之计,放心,我不会起兵围城的,所有突兀之举不过是为了保障我一众兵营将士人身安全,无论如何我的亲人在这次强行栽赃的谋逆案中都是无辜的。相信以陛下宽仁襟怀定不会为难守卫王廷数百年的赫斯家,而在蒂利尔一干奸臣未被逐出宫廷之前,出于安全考虑我不会接受任何调查也不会放弃抵抗。假如陛下愿意指定由正直的廷臣组建的调查委员会处理此案我倒也愿意配合,委员会成员可以自由出入卫邑兵营,我愿意为他们的人身安全提供保障。”说到此处麦尔斯陡转强硬的态度,悲戚哀求道:“大人,请念在多年交情份上千万向陛下陈明我不得已之苦衷,哪怕是个傻瓜也看得出来此刻我若缴械投降就等于将脑袋伸到了敌人的利刃下任凭宰割了。”
“好吧,既然你执意武装顽抗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关于调查委员会的提议我会如实上奏陛下,宫廷里乌七八糟的事儿我们谁又能说得清楚呢?现今蒂利尔跃升为陛下首席大臣,您要陛下罢黜他简直是异想天开,我一向钦佩赫斯家人高贵的品格,哪怕您不提我们的私交我亦当力谏陛下查明真相昭告天下以洗刷赫斯家污名。”
“那么一切就拜托大人了!”麦尔斯抱拳作揖,谦卑说道。
沃斯特上前扶起他好言抚慰,两人絮谈一阵沃斯特起身作别,麦尔斯陪他出了营门两人又在营墙外伫立长谈。秋风萧瑟吹拂着道旁的林荫树,满地尽是枯黄的落叶,几片金黄色的栎树叶飘飘荡荡飞旋着划过午后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同沐暖阳下的麦尔斯肩头,他轻轻一瞥随手将之从白色褊衫上扫落。
沃斯特打量着秋风斜阳下的青年才俊,他棉纱白衫配笔挺的卡其色军裤,脚上套着油光锃亮的黑色马靴浑身透露出世家子弟特有的高雅气质。联想到眼前出类拔萃的晚生所处之艰难逆境内心悲怆难抑,幽幽道:“我的朋友,今天所发生的不过是场意外,就像头顶的万里长空,任何误解都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候,您要对贤明的国王保有信心,对我们伟大的祖国保持热爱,不可再萌生悖逆犯上的言行。虽然首相去职,令尊受囚,至少还有我在还有王子和莫里斯先生在,值此大敌当前之际我始终反对大伙儿跟蒂利尔一党爆发内讧。总检察官和首相廉洁奉公,刚正不阿,与依附陛下作威作福的蒂利尔水火不容,二者早晚会起激烈纷争。我所希望的是既然身处十方国这艘大船上,双方为了祖国安危在强敌进犯的节骨眼至少可以做到同仇敌忾,齐心协力打退侵略者,十方国早已羸弱难支,再不团结一心恐国破家亡为时不远!”
“副相多虑了,陛下有他的谋臣猛将更兼数十万雄师,上千万里的辽阔疆域和兆亿黎民,此际尚未开战论及亡国委实过矣。”麦尔斯微笑应道,笑容中充满了苦涩与惆怅。
“从聚宝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十方国海上巡防舰队将我们封堵在大陆之上这点看,他们绝不似蒂利尔说的那般好对付。”沃斯特望向远处的山峦与天际,意味深长道。
“那又能如何?陛下相信夸夸其谈的弄臣超过了任何中肯的建议,那人告诉他此役必胜国王就信了,因为那人曾帮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海外领地。金地岛充其量是个半殖民化的贸易泊点,那儿的军力布防少得可怜。过度自信使聚宝国丢失了深入东方世界的属地,但是和最强大的国家爆发战争我们会失去什么呢?好像有权做出决定的人并不在乎,甚至带着侥幸想要一举击败对方提升十方国的国际地位。我常想,假如没有蒂利尔贡献的海防图指引我们凭借偷袭得逞,以十方国海军那几艘连大一点的风暴也抵挡不住的楼船还能拿下要塞坚固的金地岛吗?”
“现如今可能就是我们为曾经的鲁莽付出代价的时候吧。”沃斯特叹息着说道:“天色将晚我也该回去复命了。”说罢两人做了最后道别,沃斯特登上车驾叮嘱道:“上校谨记,您的卫邑军仍为本国最强悍之武装只要您不愿意无人可威胁您的安全,但您千万不可萌生叛意给人以口实在陛下面前谗毁您,若君王真要剪除某人即使他有再强悍的军队做筹码也斗不过拥有整个国家的裘里王室,您明白吗?”麦尔斯沉默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乘车离去。
“父亲,母亲还有柯德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该怎么办?”夜里躺在营房床榻上麦尔斯辗转难眠,喃喃自语。
“希丝将怎样看待我?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懦弱低贱的人可我还能怎么办!那么多人白白牺牲了,面对死亡威胁除了反抗我还能怎么办?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叛变了,那些贵族老爷害怕我引兵生乱搅和了他们安稳快活的日子,定然极力向国王上疏调兵前来弹压我该怎么办呀!这些衷心追随我亲如手足的将士我该怎么办呀!那些只忠于赫斯家的将士一旦投降多疑的国王与险恶的奸佞们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老天!谁能告诉我该如何安置这些与赫斯家世代相依的战士们!”麦尔斯心中万分痛苦,他翻身坐在床沿上拭去滑落脸颊的泪水,披上外套走出屋外于廊沿处凭栏眺望。谷地岗哨星星点点的灯火有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光给漆黑死寂的幽夜增添了几许烟火气息。秋虫吱啾蛩鸣和着他幽幽地嗟哦叹息渐渐使之陷入无边地沉思中,他双目紧闭静默无言,仿佛栏杆上的瓶状石棂岿然不动。许久,长舒一口气,恨恨道:“我绝不束手就擒,不将自己和将士们的生死交予他人之手。”说罢果决地转身回屋就寝。
翌日,麦尔斯召集高级将官开会商讨抵抗王廷的应对策略:“诸位,自先祖费里南·赫斯设立卫邑兵营伊始你们的祖辈即与赫斯家共同履行着守卫祖国的义务,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我们始终都是这个国家最优秀,最值得骄傲的军人。我们以无尚军功严明军纪向王室和民众表达忠诚与价值,为祖国默默奉献愈两百年,只求身为军人应得的荣誉而无怨无悔,我多么希望这种局面可以永远延续下去直至天长地久。奈何天不遂人愿,宫廷横生无德之辈兴风作浪,运使机谋残害忠良,不择手段擭取权利,我们唯一有决断权的国王昏聩不明,对奸人拔擢委用对恶行听之任之,以至奸佞权倾朝野祸国殃民,他们已经控制了禁卫军。曾经,王廷恩准先祖筹建卫邑军实有节制京畿内军之意,以避免内军坐大威胁王权,两百年来卫邑军兢兢业业履行着自己的使命未敢有失。岂料陛下竟能被暗中操控禁卫军的奸人蒙蔽,纵容本该受我们钳制的禁卫军对我等痛下杀手。或许陛下觉得当今对王室构成最大威胁的乃是我赫斯家以及屯兵城外的封地将士们,而非徘徊在身边的佞幸还有早已落入佞幸手中屯集圣阙的数万禁卫军!
昨日,王上解除了与赫斯家交好的王弟沃斯侯爵的相位,擢升财务次官沃斯特为副相。沃斯特为人敦厚笃诚,颇具政治远见,是一个善于自我隐藏的人,在激烈倾轧的宫廷斗争中他没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同时也无意做恶。不过,就军人耿直秉性而言没有坚定立场无异见风使舵,在一个凡是都没有标准答案的人身上我们不能抱有任何指望。所以,当他受命来对我劝降时我拒绝了他。因为就本人对宫廷人物的了解,那群人是不可能因昨日国王大道上发生的骇人事件放过我们的,此必为国王耍弄的阴谋手段。昨日混战于圣阙之下国王定然气急败坏,凭陛下一贯秉持王权至上的理念是绝不会让此事不了了之的,他没有派副相赍来赦免我们的圣旨而是要我等解除武装接受调查,这无疑显露了昏王对我们不利的心筹,我即向副相提出设立公正的调查委员会的提议虚以应之。料想国王定会借调查为幌子诱使我们与宫廷指派的调查员周旋,拖延等待外地援军,最终目的仍是将我们彻底消灭,不知与会诸君对我的观点可有不同见解?”麦尔斯睃视众将问道。
“早就烦透那昏君无能的治国手段了,瞧瞧他把我们富裕的祖国变成了什么样子?”
“哈哈,蒂利尔就像那昏君的父亲---还有耶莱---他的财务大臣,我怀疑离开这俩把他当娃娃戏耍的弄臣,咱们伟大的国王陛下是否还有履行国家统治义务的能力?要不他如何只是依赖两名擅长阴谋的小人哩?”
“来吧,让他们来吧叫那昏君快些把黑旗军招来,那样我们倒好名正言顺杀进城去将他哄下王座,老实说,他从来不配坐那位子,裘里家数十代祖先积攒的德行都毁在他一人手里了。”
与会军官七嘴八舌言辞激烈斥责着昏君佞臣。
“扎莱德说的没错,国王要对付我们必会调动黑旗军也只有黑旗军与我们可堪一战,二十万黑旗军是戍边精锐,这支迪米埃斯麾下的封地军队与我们同为精挑细选的勇健。他们人人体格雄壮,兵员战力雄踞东部各武装力量之首,最重要一点他们的兵员编制数倍于我们,说到此处不知诸位是否还有信心打赢即将降临的战争呢?”麦尔斯表情严肃问道。
“指挥官,我觉得假如国王够明智就该赦免昨日因为意外牵连到谋逆大案中的所有将士,这样即能免除一场更血腥的杀戮又能给王廷召集到一批骁勇之士抵御寇边的外敌。显然,高高在上的君王并未具备与所处位置相应的高瞻远瞩,他眼里装着的只有受损的权威,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找回丧失的尊颜,却不考虑会因此蒙受的更大损失,愚蠢的将用于抗敌的前线部队调回京城与我们火并。既是这般,我们何须为一智绌莽夫指使军队前来厮杀感到畏惧呢?想想吧---他需要为自己愚蠢的决定承受多少战略与战术上的失误啊!每一次失误都能成为我们击败他的机会,我敢说只要他的军队一来叫战---无论是黑旗军或是别的驻守在什么地方的常备军,等待他们的都只能是注定失败的结局!”
“哈克说的非常好,在你重装骑兵全力冲刺下,没有任何敌人可以坚持不被击倒的!”麦尔斯对重骑兵队长哈克赞道。
“别忘了我们新组建的火枪队,尽管黑旗军也有火枪队但都是些老旧的火绳枪。要说在新式武备面前仅凭黑旗军过时的战法和陈旧武器想不被打败是不可能的”说话的是轻步兵队长霍尔。
听了霍尔的发言麦尔斯右手支着脑门安静沉思着。
“怎么了指挥官?您觉得霍尔说得不对吗?”副司令扎莱德问道。
“不,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对付这个国家任何武装部队都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霍尔点醒了我,在新式火器面前每一名提刀掣剑战斗的士兵都会成为枪靶子,似此,纵使我们打赢了内部战争又如何战胜完全装备了火器的外敌呢?”麦尔斯的发言使全体人员陷入了沉默中。
“这真是一个灾难深重的国家,上有昏君佞臣,下有乱民流寇,外部强敌环伺,我们做为军人却不得不为基本的生存权与友军自相残杀,曾使我们无限自豪的强大十方国怎竟沦落至这般不堪境地?要我说不如反他娘的!这个国家急需一场血雨腥风来颠覆沿用数千年的旧有秩序,像金阙国一样推翻王权仿效聚宝国建立民主共和政体,唯有如此方能拯救我们摇摇欲坠的祖国与水深火热中的民众!”说这话的是性格火爆的轻骑兵队长鲍伊。
谈论他国体制优越性在十方国是绝对禁止的,寻常时候此番言论足以让鲍伊被送上断头台,即使他是麦尔斯最偏爱的手下麦尔斯也绝不会轻饶,但此刻国王欲给他及全营施加灭顶之灾麦尔斯也就放下了最后的顾虑,喃喃道:“反?谈何容易裘里家在十方国统治一千余年,巴塔兰之前历代国主都深孚众望,民众早把裘里家当成十方国唯一的主人,外人僭位只怕众心难服,再则大敌当前,举兵叛乱是趁火打劫的卑劣行径同样会遭受万民唾弃此事断不可为。”麦尔斯沉吟道。
“值此昏昏乱世以卫邑兵营的实力若说反叛不得功成倒也未必,既是指挥官以名节大义为重否决将士们的心意,我们只有随机应变先处理了眼前的麻烦再去筹划长远前程。”火枪队长南克与扎莱德及一众军官暗自打起眼色难掩失望之情。
“虽不能反叛做好防范措施却必不可少,倘国王真要置我等于死地,我们亦无须为一无法打动之人展现道义!”麦尔斯语气铿锵道。
众人正商议间,守卫来报:“长官,国王差使者送来犒赏劳军,一行人于营外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