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角撩到了一双深色的布靴,一个男人伸出大手,手指洁白修长,手背上暴起青蓝色的血管,显得异常有力,帮她把这本书捡拾了起来。
她抬着头,慢慢站了起来,漂亮的脸庞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身穿柏拉图骑士长袍的卡尔基就站在她的面前。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他身穿一身干净的浅靛蓝色对襟长袍,只是他的金发梳成了发髻,盘在头顶,宛如从古代穿越而来。
和酒会上那位穿着华丽的礼仪制服,蓄着胡子的柏拉图外交使团团长不同,他今天剃须干净,面容白净,显得年轻而英俊,就像在她的梦里一样。
他把书递给她,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接着,然后把大书抱在手里。
她还是显得如此可爱,充满活力,黑色长发梳成两根辫子垂在肩头,还戴着格子的方巾帽,璇玑一直是年轻男性梦中情人的那类姑娘,清纯秀美的面容上闪烁着一双清澈纯真的眼睛,体态优雅,腿长高挑。她像一阵最清新的雨丝,洁净、清新,带着一丝别致的寒意。
一切寂静无声,他们仿佛穿越了千百万年的光年,才站在彼此的面前。
“璇玑,这一次我是特地来此向你道别的。”他开口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三个小时后,柏拉图舰队就要全体出发,离开芒星城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希望那天晚上,你匆匆的背影是我们彼此之间最后的回忆……”
卡尔基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带一点低沉,他的柏拉图语发音优雅,文法优美,就像咒语,蛊惑人心。
她看着他的下巴,那么好看,饱满又微微上翘,显示出刚毅倔强的性格,修长的脖子,喉结……一切又变得熟悉起来,为什么他要在她已经对他死心的时候,又突然出现。
“道别对我们而言……已是多余的。”她的样子有些冷冰冰,显得对此无动于衷。
她变了。
过去她在他的面前是何等可爱,那沉浸爱河的少女,深深爱恋着大团长,散发爱情的气息,如此甜美,如此纯洁,如此令人着迷。
卡尔基低垂下长长的棕金色睫毛。在提白,他不告而别,把她一个人扔在床上就走了,之后又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这种愧疚也仿佛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反反复复折磨他,他都快抑郁得喘不过气来了。
“唐怀瑟也需要救赎……”[1]
“走吧!这里不欢迎柏拉图人!”
她不想再对他说柏拉图语了,这种语言太复杂,缺乏语言环境的她说起来太困难。她现在只说盖亚语,她不想听什么救赎,什么云山雾罩的宗教概念,已经这样了,结果重于一切。
“尾山书屋不欢迎柏拉图人!”她咬着嘴唇,努力忍住眼泪,微微前倾身体,向他做了一个礼貌地向前走的姿势,“快走吧!”
可能是她在激动中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在这个安静的书店里这轮番的柏拉图语和盖亚中文的对话,几乎让所有的客人都听到了。
“啊!柏拉图人!真的柏拉图人!天啊!”
一共就没几个客人,一看真的是一位长发梳成髻的柏拉图骑士打扮的高大白人男性,书虫们都在惊骇之余,放下手中的书都纷纷走了。
这下,书店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外面冷冷清清的室内商业街几乎也没有行人。
她赶紧走到门口,按下了一个键,外面显示的“营业中open”字样变成了“我们休息了closed”
“尾山书屋已经打烊了!”璇玑用一双湿润的黑色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你快走吧!”
她按着开门键,示意他快走。
卡尔基回头望着这个到处是古籍实体书的书店,曾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个书店充满了回忆——
几声细柔的猫叫传了过来,充满着欢悦之情。
书店里的各种大小的猫咪向卡尔基奔了过来,它们认出了他。各种猫咪都不断地蹭着他的布靴,竖起尾巴摩擦腺体,做出各种朝他撒娇的样子。
“你们还记得我……”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异常温柔的表情,突然很像一个少年。
一瞬间,她又被他打动了。或者说,她在自己心上罩着那层坚硬的盔甲忽然消失,异常柔软的一面又露了出来。
她看着他俯下身去抚摸猫咪柔软的身体,他以杀戮为业,却是那么喜欢动物的人。
一只黄白相间的长毛小猫轻盈地跳到了他的怀里,卡尔基站起身,把它抱在怀里,低头温柔地抚摸它。
“璇玑,宇宙苍茫无尽,生命短暂如一瞬,你我站在这里,万物都在走向终末……我请求你,不要把我赶走,在人生最后一次见面中,给我留下一点回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总知道如何对付她,她不是他的对手,卡尔基是勇武的,也是狡猾的。
她最后总会被他打倒在地,就像初次——
他用湛蓝而深沉的眼睛看着她,走到她的面前,替她把门关了。
这样,尾山书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了。
那些小猫在纠缠了一阵后,也如有灵性般,轻灵地离开了。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璇玑注视着他,用柔美但伤感的嗓音念着一首古诗。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她知道卡尔基非常有学问,他完全听得懂汉语古诗,他的脸果然愈加苍白,露出一种懊悔而痛苦的表情。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他突然想起在逃出芒星城那天晚上,他是那么兴高采烈,把她拥抱在怀中,热吻她,用一句古老的乐府诗句,向她承诺一辈子的爱,为她放弃一切。
如今这些定情之语仿佛像响亮的耳光,啪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羞愧难当过,这种羞耻感,比战败还让他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