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件单薄外套的卡尔基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俯瞰着夜晚被称为“光之城”芒星城,无数高楼堆砌在他的面前,形成起伏的五色光彩绚丽的山峰。这是一座光怪陆离、璀璨夺目到永不熄灭的不夜城,而他则是这个世界的异质体。人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这些世界却各不相通,盖亚人的世界困在芒星城之中,仿佛无数沙砾翻滚于欲望之海,也与沙砾一般互相相近、冲撞又远离。
他抬头看到了两颗卫星“塞勒涅”和“赫卡特”都升了起来,橙红色的和白冷光色,两种光芒交织着都洒向这座五彩缤纷的大城,一座充满欲望和活力的城市,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天上的耶路撒冷将降临在地上的耶路撒冷,万物将欢欣喜悦,如新娘迎接自己的新郎。”
他喃喃自语,宛如在念一串古老的咒语。
“卡尔基,你在这里,为什么不睡觉?”穿得很厚实的她通过了自动移门走上了阳台。
卡尔基愣了一下,神思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是典型浅色眼睛的人,在黑暗中视物非常清晰,借着无边无际的五彩灯光反射的光芒,他看清了夜晚璇玑略有憔悴的面容,她的眼睛微红,还有湿润的泪痕闪烁在脸旁。
璇玑一直是一个生命能量很高的女孩子,所以总是神采奕奕,可爱而愉悦。自从下午她从玩笑的言谈中知道他年底要结婚后,便郁郁寡欢起来,甚至一直到入睡她都几乎不再跟他说话。
其实,他也觉得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结婚,非常怪异。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跟一个他认识,互有好感的异性缔结婚约,也许这样想,对柏拉图人而言,太怪异,太叛逆了。
“如新娘迎接自己的新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为她拭干眼角的泪痕,可刚一伸出手,他又颓然收了回来。
他还是不敢违背“禁欲者”的誓言,在九前的仲夏节,年轻的卡尔基兴高采烈地被阿希尔大团长晋升为骑士,单纯坦诚的眼睛在黑暗中火焰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郑重地发下了3岁结婚前禁欲的誓言。他原以为可以轻易地践行,对女人他从没兴趣,如今这个誓言却如此沉重
“我回客房休息了,你也快回去吧!”卡尔基说完就走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阳台上。
一男一女同居一室,什么都不发生,反而是最尴尬的事。
璇玑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即使穿着厚实也抵御不住内心的寒冷,她告诉自己,卡尔基并不喜欢自己,太愚蠢,太一厢情愿。
但是第二天站在他面前的她,又显得元气满满,穿着练习服的她,扎着黑色的发髻,仿佛毫不介意昨晚他对她几近于无礼的冷淡,继续认真练习。
他知道她很坚强,就像所有的战士一样。
“战场上的第一要务就是自我保护。”卡尔基不断向她强调,“你总是急于给予对手重击,攻击心过切,一旦体力下降就会造成被对手反杀的后果。你的年龄太小,身材过于纤细,力量和体力总是不济。”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下带着黑眼圈,对他的评论只能摇摇头。
“攻击是最好的防守。”她反驳道。
“从战场上活着回家才最重要。”
“这话真不像一位号称‘勇士中的勇士’的人说的,难道你怕死吗?”璇玑骄傲地看看他,梳着丸子头的她显得娇俏可爱。
“当然,我当然怕死。”
他回答得那么坦率,这下是璇玑愣住了。
“我见过太多的死亡与鲜血。”卡尔基用略有沉痛的嗓音说道,“每一次军事行动的终曲就是一场火葬仪式。我从1岁就进入特拉夜斯特陵舍,有些人还在武校开心地打闹,开着练习机在山中疯玩时,我就必须跟随大团长参加火葬仪式,数不胜数的骑士在我面前,被烧成了灰,熊熊烈火包围着年轻人的尸体,一切在升腾烈焰中扭曲……是的,我是怕死的,死亡太沉重,也太狰狞了。”
卡尔基的思绪飘荡,把他带到5年前——盖亚舰队向柏拉图人大肆发起进攻,大量的新式武器和新战术被用来对付骑士团,无数道白色的重型电磁炮击密集地发射,还有无人机群的躯干和骚扰,他听到了内化通讯中洛汗团长被击中的叫喊声,一瞬间,他不敢相信,团长是那么好的指挥官,一直对他很照顾。
卡尔基执事作为洛汗团长直属部下参加了团长的葬礼,之后,他便升任了团长。这让他突然明白,一个人的高升,往往意味着另一个人陨落。命运之轮是如此无情而残忍,众人被绑缚其上,升升降降。
第二年,在一场残酷的反击战中,他又在内话通讯中听到了一个噩耗——伐楼那被击中了!
他最好朋友伐楼那的战机被盖亚舰队的密集炮火击中,整机失控爆炸,他没有脱出逃离。医疗舰随后火速赶到,将保护着骑士身体的驾驶舱拖拽回,进行救治。
用观察界面看到这个场景,正战斗中的卡尔基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立即抛下激烈的战场赶往舰队医疗中心。
“卡尔基,冷静啊!”
“你到底怎么了?”
“团长,这到底什么意思?”
“罗波那大团长会处罚你!”
朋友和扈从们在通讯系统中七嘴八舌,简直炸锅了,没有命令从战场上擅自离退,会遭处罚,但他充耳不闻。
他把战机停在巨大的浮动医疗中心的入口,直接通过传输管道进入其中。大步疯狂地奔跑,冲向医疗站中一间间半透明的急救房间,没有人能阻挡住已经失去理智的卡尔基。
就这样他目睹了最好朋友的死亡,伐楼那的身体就像碎布一样,四肢断裂,血肉模糊,医疗兵和医疗机器人围绕着他,用各种仪器粘接他身体的残片,他占满血迹的面容如此平静,仿佛在宇宙永恒的宁静中休憩,这世界的忙碌和焦急已与他无关。
在3分钟的抢救后,一位军医确认了伐楼那的死亡,在一位“不死军“骑士的死亡证明上签了名。他很熟练地做了,然后匆忙地赶到其他急救间去,这在前线不过是一间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卡尔基崩溃了,冲进去阻止医疗智能助手给尸体包裹好拉走处理。他跪在好友尸体的面前,当场抚尸痛哭,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死掉的不是伐楼那,而是自己。
“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伐楼那……你是唯一爱我的人!为什么不是我死了?为什么不是我死了?为什么……”卡尔基团长像绝望的孤狼一般在血泊中哀嚎。
柏拉图人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同伴视为家人,伐楼那是他生命的另一半,最美好纯洁的少年时代就这样戛然而止,在一片狼籍残红的血腥中。
随后,又是一场集体火葬仪式,这就是柏拉图骑士生命的轮回,青春一夜凋谢,化为白色的骨灰,火焰吞噬了伐楼那遍布花环的尸体,一切都在眼前扭曲,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