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夫人却是闭上了眼眸,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不是钟离笙不配,确切来说,是钟离一族不配,她生下钟离家的孩子已经大错特错,还怎能将族中圣物传给钟离氏的后代呢?
然而这个中缘由,施宣铃又怎会知道?她只是听着宛夫人这个冷漠的回答,见到她这副决绝的模样,忽然间觉得……钟离笙有些可怜。
她甚至第一反应是,还好这家伙去了姑墨国,不在这里,没有听到他母亲这番无情的话语,否则他那颗心该有多痛啊?怕是吃上再多的花蜜糖,也甜不回来了吧?
然而那花蜜糖,他又再也吃不到了。
脑子里越想越乱,施宣铃一颗心也不由沉了下去,忍不住开始同情那只紫色小鲨鱼,她又看了看眼前的宛夫人,鬼使神差间便想帮钟离笙说点什么:
“其实少岛主看似桀骜不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他却最在意师父您了,只要您对他好一点点,他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毕竟您是他母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都说母子连心,血浓于水,可师父您对我,都比对少岛主要好上许多,我有时候觉得少岛主,真的很可怜,不知道师父为什……”
“不要再提他了,我不想听。”
宛夫人冷冷打断了施宣铃,她背过身去,努力抑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背对着施宣铃,一字一句地哀伤开口:
“他的确可怜,但要怪只怪他,今生不幸,偏偏是钟离羡的儿子,又偏偏有我这个母亲。”
——
清晨薄雾缭绕,风中都带着些微凉意,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凤楼的牌匾上,可今日凤楼却破天荒地没有开门做生意。
第九层的暗室之中,白发少年坐在轮椅上,摩挲着手中的嫁衣,垂眸查看着上面损毁的情况,他对面的全叔一脸心疼,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少主别看了,我都仔细检查过一遍了,这次是老奴失算了,不该贪图钱财,让那丫头试穿一次这绮梦嫁衣!”
“明明让她留在原地等我,她倒好,穿着这嫁衣到处乱闯,弄脏了衣服不算,还被藏书阁射出的飞箭划破了裙角,这可是碧海水纹锦啊,少主费了多大力气才弄到这点布料的,这回咱们凤楼可是亏大了,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做他们的生意!”
全叔越想越闹心,区区十二颗金珠,还有一根破簪子,又怎么抵得过他凤楼当家人亲手做的一件嫁衣呢?
从头到尾,那白发少年都静静坐在轮椅上,听着全叔懊悔的抱怨声,终于,他抬起头来,却只说了一句:“他们不是单纯来买嫁衣的。”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让他们踏……什,什么?”全叔还在抱怨着,却陡然反应过来自家少主说了什么,他不由瞪大了双眼,“不是单纯来买嫁衣的?”
白发少年点了点头,淡淡道:“全叔,你还没瞧出来吗?我一直在暗处观察他们,他们显然另有所图,比起嫁衣,他们更迫切地想见到‘凤楼主人’,买嫁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全叔倒吸了口气,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少主的意思是,这几人是……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或是冲着凤楼,都未可知,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一定还会再来。”
白发少年转动着轮椅,在一方泛着幽光的玉台前停了下来,他缓缓将那绮梦嫁衣铺在了上面,玉台顶部还镶嵌了几颗夜明珠,他借着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芒,一只手又轻轻抚摸上了嫁衣,将那裙角上几处破损的地方一一记在了心中。
这处温润细腻,平滑方正的玉台,便是他平日里精心制作嫁衣的地方。
全叔也跟了过来,知道自家少主是想要修补这件绮梦嫁衣,只是他心中仍是疑云重重,忍不住开口问道:“少主你是说,他们还会再来吗?”
“必然的,他们应当是两拨人,那对说要买嫁衣的夫妻是一路的,另外付钱的那个又是另外一路人,他们两方显然都心怀鬼胎,各有目的,若是下次他们再来,你不必再与他们多费口舌,直接拒之门外就是了。”
顿了顿,白发少年又道:“切记,关于凤楼的一切都不要提,只说他们不守规矩,还损毁了嫁衣,凤楼从今往后都不做他们的生意了,听懂了吗?”
全叔点点头,立刻信誓旦旦道:“是,少主,这些事你就别去操心了,一切都交给老奴吧!那几个家伙,我保准他们这辈子都再也踏不进凤楼的大门!”
白发少年听着全叔的保证,没有露出放心的神情,反而轻轻一叹,喃喃道:“但愿如此吧,只是我心中总隐隐不安,有些不太妙的预感,我的星算盘上,推演出来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他眉心微蹙,又叹了声:“只盼一切都不要应验,谁都别来打扰凤楼,破坏凤楼如今的这份安定宁静……”
听了白发少年的话,全叔也不由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情,却还是宽慰着自家少主:“预感也不一定都灵验的,少主别想太多了,你身子要紧,星盘推算会耗费你太多心力的,你放心,凤楼一定会太平无事的,那些来意不明的家伙,老奴再也不会将他们放进凤楼来了!”
“但愿吧。”
白发少年点点头,挥挥手,命全叔退下了,等到全叔关上暗室的门,彻底离去后,他却还久久凝视着石台上的那件绮梦嫁衣。
绮梦,绮梦,为何这回损坏的偏偏是这件嫁衣,这仿佛是冥冥之中,一个不好的征兆般。
难道凤楼这场做了几百年,不涉纷争,遗世独立的好梦,终是要醒了吗?
轮椅上又发出了一声轻叹,白发少年低下头,转动了一下手腕,他望着上面清晰可见的图腾,不知想到了什么,闭上眼眸,声如梦呓:
“前尘往事,何必执念,只愿岛外的风,不要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