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有意安排,沉眠中,许愿前生的一幕幕,像是古早的胶片电影,化为一座座梦境次第展开。
然而,许愿平生多数的画卷里,都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灰白色天花板——那落了灰尘的病房白墙,是许愿一生也看不完的风景。
曾经年幼的许愿,怀着最梦幻的期望,偷偷数着每天人们会多少次路过自己,并以此寄托着希望。
也许第99次,有人路过我的时候,我就突然好了!
也许第5次,有人路过我的时候,我就突然好了!
也许第666次,有人路过我的时候,我就突然好了!
也许……
这是那个幼稚的他,曾幻想出来用于对抗命运的方法。
只可惜随着这个数字越来越大,对下一个数字的期望就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连具体的数字都记乱了。
当一个动物,失去动的能力。那么他只能像一株植物那样,了无声息的活着。把命运全然交给世界,任由风霜雨雪或是赤日寒冬,前来随意摆布。
所以许愿又把希望寄托在掌管世界的神明身上。
从三清四御,到释迦牟尼
从玉皇大帝,到黑白无常
从东海龙王,到撒旦上帝
只可惜,每个许愿听闻过的神祇,对他的虔诚祈祷都不言不语。
哪怕这是被躯壳困住的孤灵,唯一能对命运做出的抗拒。
这些,正是这里每一座梦境的尽头,统一的结局,不断重演着命运的无可抗拒。
最终化作无望的黑渊,开始吞没许愿的整个梦域。
一座座梦境中的挣扎,最后都化作无望墨汁,把许愿淹没在这黑渊的深底。
但每当无望的汁水汹涌之时,许愿都会听到一声声呼唤:
“好孩子坚持住,求你了!”
这些满含悲切祈求的呼唤是妈妈么?
“好孩子坚持住,求你了!”
这些醇厚深沉的呼唤是爸爸么?
“好孩子坚持住,求你了!”
这些清脆明亮的呼唤是朋友么?
“好孩子坚持住,求你了!”
这些无悲无喜,宽广弘大的呼唤,是那未知的存在么?
……
无尽的漆黑,从每一座曾经盛满期望的梦境中倾泄而下。然后汇聚成无望的大海,将许愿死死压在深渊之底,不能动弹,就像他曾经的身躯。
无望之海将一切都淹没,但一声声呼唤,也在心底响起!
老师和同学,家人和朋友,医生和护士,志愿者和病友;那些曾被许愿偷偷计入数字,计入那个幼稚愿望的每个人,都在向他呼唤。
无论男女老少还是远近亲疏,每个人的声音都在重叠汇集,然后凝聚成一声清晰明确呼唤,响彻了整个化作黑渊的梦域:
“好孩子坚持住,求你了!”
这声呼唤不属于之前的任何一个人,但这声音却无比熟悉,许愿在一座座梦境中翻找。
这是谁的呼唤呢?
是谁呢?
这声音好熟悉~
在这呼唤的余韵中,深渊震碎!
发自内在的光,照破了无望的海!
那属于死亡的虚无感,开始不受控制的消退;知觉像是茂盛发达的根须,探出死亡,向着未知界域扎下坚固的根系!
眼泪在面颊滚出一道温热的痕迹——是我~
那最后的呼唤,原来是我自己呐~
泪珠滚入嘴角,格外酸涩。
许愿知道自己有了一具身体,一具能动的身体!
这感觉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
在这真实与虚幻的夹击下,许愿陷入了一种无我无他的癫狂中。
无边的黑暗中,许愿近乎疯狂的感受着,扭动着身体每个能动的部位。他心里只有一个灼热的念头:
动起来,忙起来!
就像所有的正常人一样!
去奔波,去繁忙
去忙着生,忙着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