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的计划是在金秋九月或者十月,对忠州进行总攻,在今年年底前,将倭寇逼迫入釜山防御圈,在明年夏天之前,结束朝鲜战争。
这是戚继光在捷报中提到的进一步战略规划。
战争是有间隙的,就像是人要呼吸一样,大明军又不是倭寇,屠杀和血腥统治不是大明的风格。
大明军是王师,在占据了汉城和仁川之后,大明军首先要做的是消化,保持基本稳定后,再继续进攻,这也是大明军打的慢的原因,但和倭寇的仓促占领不同,大明打下一块,就不会再丢,统治的稳定性要高很多。
在大明火炮优势之下,忠州的城防,等于没有。
但凌云翼的意思是,如果大明仍然要灭倭,就用忠州来放血,釜山不行,釜山防御圈太小了,倭寇在大势已去的时候,一定会撤出釜山,而釜山忠州就刚刚好。
“陛下,只要倭寇还对忠州防线有一点点的幻想,这个谋划就可以成功。”凌云翼十分确定的说道:“人看到一点希望,就会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就像是赌徒一样,输红眼的时候,就会一直输下去。”
“恰好,倭寇就是一群赌徒。”
凌云翼十分了解倭寇,他也是在平倭之中崭露头角的大员,倭寇很喜欢赌,赌赢了就血赚,赌输了就龟缩回去舔伤口,等待着下一次继续赌的机会。
只要倭寇还想要在忠州防守,就陷入了大明的节奏之中。
忠州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放弃就等同于放弃了一直以来的野望,可是不放弃,就势必往里面填人、填粮、填物,当倭寇意识到自己落入大明节奏之后,会忽然发现,投入的成本实在是太多了,已经抽不出身了。
这就是凌云翼的谋划,大明在忠州弄个绞肉机,消耗倭国的青壮年,这很残忍,但倭寇当年对大明做的更加残忍,现在朝鲜发生的一切人间惨剧,都在大明身上发生过。
孙克毅、孙克弘家里死的就剩下他们兄弟俩,陈天德甚至被人阉割戏耍,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杀倭,这都是人间惨剧的一部分。
大明允许土蛮汗投降,不允许倭寇投降。
“朕就是担心,这绞肉绞一阵,大明军也是损失惨重。”朱翊钧面色略显有一些犹豫,大明皇帝,又开始心疼前线的军兵了,甚至连绞肉战法,都担心大明军的损失。
也不怪大明京营锐卒忠诚狂热,陛下很多时候,不是考虑自己的好大喜功,不是考虑自己的功业,而是考虑军兵们的辛苦。
慈不掌兵,陛下不掌兵,仁慈就变成了善。
“陛下,大明京营现在是最锋利的时候,而且大明掌握了主动权,一旦觉得损失有点大,那就直接把倭寇赶下海,倭寇才是案板上的肉。”凌云翼笑着说道。
损失惨重的话,那就直接攻灭忠州,什么时间把倭寇赶下海,大明军掌握了主动权,倭寇不服可以来试试线列阵的威力。
“嗯?对啊,主动权在大明手里。好!”朱翊钧一听,满脸笑容的说道:“凌部堂说得对。”
凌云翼犹豫了下,欲言又止,把本来想说的话藏在了心里,有些脏手段,没必要跟陛下说的那么清楚,他只要还给陛下一个忠诚的朝鲜就够了。
忠州的绞肉战法,只是他庞大计划的开始,这个已经很黑心的计划,只是一个开端。
凌云翼打算利用忠州之战,在大明军已经占领的地区,进行军管,并且以前线吃紧的方式,将一些人以通倭的罪名进行清理,至少那些从文武两班繁衍出来的中人,清理干净,这些豪门大户的庶子们的家族,就是朝鲜的顽疾。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只要忠州战场还在撕咬,那么大明军主要职责就是忠州之战,在主要兵力集中在前线的时候,一些山匪游寇就会焕发出其旺盛的生命力,聚啸山林,四处打家劫舍,为非作歹。
这些山匪游寇越是嚣张,朝鲜人受害越大,就越是恐惧,恐惧到不敢对大明生出任何二心来,绝对的忠!诚!
凌云翼从来都是这样,他从来不相信什么感恩戴德,恩情这种东西,最不需要还,他只相信恐惧。
任何对田土分配产生不满的地方,大明辽东军两万人兵力有限,就无法巡防到那里,利用各阶级之间博弈,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这是凌云翼在读完第三卷,在详细了解了稽税院制度后,领悟到来自陛下的绝学,各阶级之间博弈形成共识,而共识代表了对大明的认可,代表了向心力,代表了大明将朝鲜领土核心化。
“陛下,大明做事有的时候太过于善良,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交趾十三司,当年英国公张辅,但凡是狠一点,交趾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凌云翼想了想,还是提前给陛下做了点心理建设,他接下来会展示出一些残忍的手段,希望陛下不要在意。
“凌部堂安心,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朕下旨入朝灭倭的。”朱翊钧笑着说道。
朝鲜发生的一切罪责,都是他朱翊钧的责任,春秋论断,凌云翼也是国之干臣,轮不到他挨骂。
朱翊钧打开了御书房的抽屉,拿出了一个朱红色的本,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拿起了桌上的印,盖在了上面,笑着说道:“凌部堂去朝鲜,朕额外给你一百五十万银,五十万石粮草,朕再给你三千把火铳,五百门虎蹲炮,再派三名宝歧司的农学博士,三名地师前往,这农学博士和地师都很金贵,可不能丢了。”
“办事手边总要有点钱粮,才能把事办成。”
其他不论,农学博士和地师重要,看起来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能培养不少的农学博士和地师,毕竟一个农学博士和地师,培养成本才一百二十银每个,但朱翊钧从来不觉得银子比人金贵。
“陛下,这不合规矩。”凌云翼看着已经到手边的银粮支取票,没有谢恩,反而提醒陛下,这钱是从内帑出的,没走流程。
统治朝鲜,有朝廷的拨款,这钱,他拿了,就是他自己本人的,怎么用,他说了算。
“拿着吧,规矩不规矩的,倭寇入寇朝鲜讲规矩了?特事特办。”朱翊钧将钱粮支票递给了冯保,笑着说道:“银子在内帑里也生不出银子来,粮食只会发霉,拿去用就是。”
凌云翼郑重的俯首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陛下总是这样,总结的话就是,有福同享、有难独当。
这些年朝中对凌云翼的攻击从没断过,他到京城,就有人去固节驿围堵他,拿他刷名望,这种事对他没伤害,但也挺烦的。
陛下给他遮风挡雨了十四年。
张居正给凌云翼写过几封信,不乏批评的话,说他吹求过急,说他嗜杀,说他做事过于决断,但陛下从来不问责他,连元辅帝师的风雨,陛下都给他挡住了。
万士和致仕了,不代表着帝党散了,相反,帝党的真正党魁就只有陛下本人,而万士和一直是个传声筒的作用,负责解释陛下的动作,为陛下的动作寻找法理依据,也就是祖宗成法。
真正要做事的文臣武将,陛下总是保护的很好很好,不必理会朝中风雨,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朱翊钧见凌云翼收了钱,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哦,对了,你在河南那一千五百客兵,只能带走八百人,剩下的七百人,朕给徐学谟了,毕竟他也需要维持河南的局面。”
“爱卿到了朝鲜,你这八百客兵,扩到三千,朝鲜地方留存钱粮不够,你就跟朕说,朕也就这点赚钱的本事了。”
凌云翼这一千五百客兵,不能全都带走,只能给他带走八百,这也是朱翊钧给银给粮的部分原因。
“臣谢陛下圣恩!”凌云翼再拜,选择了告退,以后的事儿,他说不准,也没人能说得准,但朝鲜这块地,陛下的,泰西的耶叔来了也没用!
凌云翼非常清楚这是恩德,大明这么多总督巡抚,谁家上任能带着自己私兵满天下跑?上一个能这么干的还是黄巢。
凌云翼带着这三千客兵,从江西到广东,从广东到山东再到河南,陛下一直让他带着类似于私兵四处赴任。
不过凌云翼仔细一想,自己做的那些事,其实和黄巢没啥区别,只不过他凌云翼是合法的。
凌云翼走出文渊阁的时候,被张宏拦下,张宏将一卷圣旨递给了凌云翼,笑着说道:“陛下给的便宜行事的圣旨,陛下说,朝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辛苦凌部堂了,凌部堂远行,多珍重。”
凌云翼回头看了一眼通和宫御书房,大踏步的走出了通和宫,广东、山东、河南他都治理好了,还怕一个朝鲜?一定为陛下收拾的利利索索!
朱翊钧看着面前大堆的奏疏,伸手拿出了一本,笑着说道:“朕签支票的姿势,和沙阿特使扔钱袋子的姿势,孰美?”
“君美甚,沙阿特使何能及君也?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冯保乐呵呵的说道:“陛下,沙阿买买提扔十年钱袋子,也扔不出去一百五十万银,五十万粮草去。”
沙阿特使的确阔绰,但和陛下一比,那真的是比不过,沙阿特使真的没陛下有钱,一千个沙阿特使摞起来,也不够。
“哈哈,你整天就琢磨着怎么拍马屁是吧。”朱翊钧笑了笑,开始批阅奏疏,一些问安的奏疏,朱翊钧都拿‘朕知道了’来盖章,算是自动回复,防止朝臣用大规模数据流淹没有效信息。
西南方向的战争,黔国公府又拿下了两个山寨,继续向着东吁王城有序推进。
莽应里不知道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勉强的保住了自己的王位,但是已经无力组织反扑了,大明在西南的开拓,已经将孟养、南甸、孟艮府、车里宣慰司全部恢复。
大明已经和老挝全面接壤。
老挝宣慰司南掌刀揽胜,带着七车的货物跋山涉水到了大理,见到了黔国公沐昌祚,这七车全都是大明需要的精绝盐(钾盐),刀揽胜感谢大明再次赐姓,当做礼物送给了大明。
刀揽胜非常清楚,大明懒得管老挝,是之前老挝真没什么东西,大明能看得上,那点草席、瓜果,大明也都有,只要大明多看他老挝一眼,垂青一下,他们老挝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精绝盐,当然要赶紧送上。
“陛下,这刀揽胜改回姓名之后,这安南国就不敢再逼迫刀揽胜进贡了。”冯保笑着补充了细节。
不是安南不想做中南半岛小霸王,是不敢,被大明揍了三次,已经很清楚大明的实力了,趁着大明真空期称王称霸也就罢了,大明回来了,还不知道自己斤两,那不成上蹿下跳的猴子了吗?
车里宣慰司被大明收复后,大明和老挝直接接壤,刀揽胜也得到了承诺,只要安南敢动手,只需要抵抗月余,大明军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