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极为简单的抓捕行动,两名提刑千户们,展现了他们专业的抓捕能力。
努尔哈赤落网了。
努尔哈赤被扔进天牢里时,缇骑们才开始在刑部驾帖上填写信息。
刑部尚书亲自下骑缝章、批复的驾帖是空白驾帖。
陛下上次在北镇抚司衙门手刃徐阶的时候,没有驾帖,办成了黄纸案,这让王崇古颇为担忧,所以刑部尚书王崇古在一次觐见时,将一沓厚厚的下了印的驾帖,交给了陛下,日后再动手杀人,让宦官们写上名目,就是合法合规符合流程了。
朱翊钧只拿了十张空白驾帖。
张居正反复教导皇帝行使权力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皇帝本人要修身,不要任性的使用权力,大明皇帝的皇权实在是太大了,陛下的小小任性,对人间就是一场灾难。
就像是《西游记》里,玉皇大帝小小任性,凤仙郡三年不下雨,地里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一样。
朱翊钧作为弟子,学的极好,他没有任性的使用过自己手中的权力,一次都没有。
张居正作证,陛下从不任性,他甚至几次三番,想要让陛下胡闹一些,但都没能成功。
贪婪而吝啬的大明皇帝,居然任由大明海关关税6%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加税,就足以看到大明皇帝对行使权力的慎重。
大明皇帝终于任性了一回,在四夷馆逮捕了努尔哈赤。
但这次仍然不是权力的任性,因为努尔哈赤在大明会典、大明律和大诰之中,也是该死之人,而且该千刀万剐。
朱翊钧心情极好,看着面前带着枷锁的努尔哈赤,露出了个笑容,这家伙,终于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任由努尔哈赤发育,然后在万历末年,和努尔哈赤决战,朱翊钧才不会那么做,因为军事行动,有输有赢,萨尔浒之战,无论怎么看,都是大明稳操胜券才对,但大明还是打输了;倾尽全力的进攻辽东,又实在是太贵了,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天文数字;
趁着努尔哈赤入京朝贡,将其抓捕,然后杀掉,省钱的同时,还非常的稳健。
这种类似于天命之子,越是打压他,他越是成长迅速,每一次的打压都会给他带来新的机遇,要么不动手,要么动手的时候,就一次打死,并且赶尽杀绝。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努尔哈赤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纳头就拜,在来的路上,他就惊讶至极,谁敢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京师动手?
而后努尔哈赤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是被皇帝给抓了。
面前的人,虽然穿的是常服,但努尔哈赤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皇帝,养尊处优的贵人,十七八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的宦官伺候,再加上周围飞鱼服缇帅、千户们的恭敬,来人的身份,在努尔哈赤被摘下了麻袋之后,第一时间就确定,这就是皇帝。
努尔哈赤非常聪明。
“罪臣惶恐,罪臣诚不知如何惹了天怒,还请陛下明示。”努尔哈赤非常紧张,背上生出了冷汗来,但他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认罪,至高无上的皇帝将他抓了,那他就一定有罪,是罪臣,但究竟是什么罪名,他需要知道才能抗辩一二。
生死之际的大危机,努尔哈赤表现的极为恭顺。
冯保呈送了一份奏疏,上面是的努尔哈赤的罪名。
朱翊钧打开奏疏,笑着说道:“欺君、不臣、附逆、越禁、扰边、不义、不道。”
这不是罗织的罪名,而是确有其事。
首先就是欺君,争贡造假,努尔哈赤和斋萨争贡,是一场证据确凿的戏,尤其是努尔哈赤和斋萨义结金兰之事,人证物证书证俱在,朝贡造假,是不折不扣的该杀的大罪,这是欺君。嘉靖年间倭使争贡,就闹出了真假倭使的闹剧,让大明颜面扫地。
其次是不臣,张居正说李成梁在养寇自重,李成梁的确在这么干,尼堪外兰就是李成梁养的寇,但在官方定义上,尼堪外兰也是大明朝廷控制关外夷狄的重要工具人,是领了大明册封官职的图伦城主,而努尔哈赤和尼堪外兰的矛盾与冲突,就是不服大明统治,这是不臣。
按照规矩,尼堪外兰才是这次朝贡的使者。
除了欺君、不臣之外,还有附逆,逆酋王杲设圈套杀大明守备裴承祖,而王杲的儿媳妇,是努尔哈赤的堂兄妹,即努尔哈赤祖父觉昌安长子礼敦的女儿,这就是附逆,逆酋王杲和努尔哈赤的大伯是儿女亲家,而努尔哈赤一家也在王杲手下效力。
欺君、不臣、附逆,就这三条,就够努尔哈赤死一万遍了。
越禁,大明除了边方互市之外,其他不告而入,都是越禁,努尔哈赤带着一帮东夷,可没少入关劫掠,边方百姓屡造劫掠,越禁也是重罪之一,而大明这边明确努尔哈赤越禁,不是互市偷偷进入大明,烧杀抢掠就有三次之多。
扰边,则是侯于赵刚到铁岭卫的花楼,李成梁就带兵出去了七天才回到了铁岭卫,此番扰边之人,是叶赫部,但出主意的却是努尔哈赤,包括那两名倒吊树林里的墩台远侯夜不收,也是努尔哈赤抓到的,送给了叶赫部,努尔哈赤开始入京朝贡之后,李成梁、侯于赵、周咏等人审问了战俘后,知道了这一详情。
敢杀大明的墩台远侯,俺答汗现在都没这个胆子!
俺答汗释放了俘虏的墩台远侯,大明仍然以最高礼仪迎接英雄回家,俺答汗也只敢抓墩台远侯,而后还给大明。
不义,则是努尔哈赤杀害了尼堪外兰派往抚顺互市的督马官兀剌,兀剌在尼堪外兰手下做事,同样在大明也有互市监当官的官职,按照堪合而言,只有尼堪外兰才有跟大明互市的资格,而兀剌被杀后,和大明互市的督马官这个职位,在斋萨的运作下,就落到了努尔哈赤的手里。
不道,则是努尔哈赤因为二两鹿茸,残忍的杀害了关外一家辽民,一家六口,皆亡,这本是一桩无头公案,甚至都没有报备,是李成梁抓捕了斋萨之后,从斋萨口中得知,有这么一件事,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被杀的人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
“除了最后一个案子,因为时日太久,已经查无彻查,就当是朕污蔑你了,那其余之事,铁证如山,你可认罪?”朱翊钧合上了奏疏,他十分细心的把七大罪名,挨个解释了一遍。
“罪臣罪该万死!”努尔哈赤彻底吓蒙了,这里面但凡是有一条成立,就是死罪不赦,遑论有七条之多!其中有六条都是铁证如山,他现在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努尔哈赤脑门上都是汗,他思前想后,立刻再叩首说道:“尊贵的陛下,尼堪外兰能做的事儿,我也能做,恳请陛下给罪臣一个机会来证明这一点。”
努尔哈赤以为,陛下抓他,是尼堪外兰见他越来越强大,所以才请求李成梁除掉他,那么努尔哈赤只需要证明自己是条好狗,未尝没有生路!
这已经是他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能够找到最好脱罪的办法了。
“尼堪外兰自万历二年起,至万历七年末,未曾一次扰边、越禁,你告诉朕,朕为何要用伱呢?”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冯保,站起身来,直接离开。
流程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努尔哈赤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条命,他朱翊钧要了!就是耶叔来了也没用,大明皇帝朱翊钧说的!
既然是自己拿的人,自然自己来宣判,努尔哈赤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有武力在身,甚至有韬略,但那又如何呢?李成梁说,努尔哈赤养不熟,是诡谲而难驭。
事实证明,努尔哈赤的确难以驾驭,尼堪外兰投效李成梁后,整整五年多,没有一次扰边越禁,看家护院,不见得要能咬死贼人,但一定要忠诚。
努尔哈赤,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忠诚。
作为大明册封的龙虎将军、建州左卫指挥使,悍然反明,折腾了三代人,从努尔哈赤到黄台吉再到多尔衮,折腾了那么久,也没有攻破山海关。
这也是鞑清的先天绝症,得国不正。
鞑清朝不是代替了大明,而是和反贼吴三桂一起,击败了李自成的大顺。
大明到最后是输给了自己。
鞑清这个朝代是极为特殊的,纵观历史,唯有晋朝,三马同槽有些类似,而晋朝的恶臭,即便是封建礼教之下,大家也都不愿意认可晋朝是大一统的王朝,谈到晋朝,谈到司马家,也都是感慨一句,三国耗尽英雄气,两晋尽是鼠辈出。
大明天灾人祸不止不休,民乱一次高过一次,大明内乱之下,建奴窃据天命。
作为大明皇帝,朱翊钧是有资格嘲讽鞑清的,远不提刘邦、李世民等人主,朱元璋一个碗,最后得到了天命,这才是得国之正,这才是天命所归。
朱翊钧离开了北镇抚司衙门,礼部诸官直接吓懵,发生了甚么事儿?
会同馆驿的三娘子、泰西特使黎牙实、蒙兀儿国特使沙阿买买提,开始请求觐见,朱翊钧应允,礼部尚书马自强、吏部尚书万士和,带着他们来到文华殿朝见。
文渊阁首辅张居正、大将军戚继光,这一日一直跟着皇帝,陛下做的事儿,他们见了,没有反对,反而鼎力支持,就是张居正和戚继光多少有点觉得陛下没必要出面,杀个努尔哈赤而已,多大点事儿。
三娘子依旧风情万种,黎牙实从爱情的坟墓中走了出来,沙阿买买提依旧带着他标志性的动作,将一个个银袋子抛给了见到的宫婢。
不得不承认,沙阿买买提扔银袋子的样子,真的很帅。
“沙阿特使,你要是再这样扔,显得朕越发的尴尬,朕这么富有,却从没有这么扔过。”朱翊钧调侃了一句,让文华殿上的气氛从压抑变得轻松。
显然是事出有因,而不是大明风向在变。
“哦,我尊贵的陛下,我研究了很久这个姿势,这个扔出的姿势要显得随意且优雅,最好用左手假装挡一下,抛投出去的银袋子,不用追求精准,仆人们自己会去接住钱袋子的,就像这样。”沙阿买买提又摸出了个银袋子,扔向了纠仪官。
纠仪官一伸手,将银袋子打了回去,顺便将手摁在了绣春刀上。
沙阿买买提吓得一机灵,他真的是扔习惯了,他赶忙说道:“哦,我尊敬的陛下,您的亲卫始终如此的严肃,我无意冒犯,还请陛下饶恕我的罪过。”
“无碍。”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纠仪官不必计较。
“我如此严重的罪过,陛下都如此轻易的原谅了,即便是神也没有陛下的宽恕,我听闻陛下在四夷馆抓捕了一个使者,胆怯的我,乞求陛下能告知我一些详情,让我晚上能睡个好觉。”沙阿买买提立刻顺杆子往上爬,询问起了四夷馆的事儿。
在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沙阿买买提有个玲珑的心思。
“这是事情的原因。”朱翊钧将努尔哈赤的七宗罪案卷,递给了冯保,冯保开口解释。
沙阿买买提愤怒的说道:“哦!该死!他怎么敢如此冒犯人间的神明!幸好,我有恭顺之心。”
七宗罪,只有最后一个是作者本人编的,其他都是铁证如山。求月票,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