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不是什么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
那个存在已经算不上是人类了。
············
水晶之丘,顶层。
感觉到那个存在降生气息的蒂妮·切尔克,被一种全身被灌毒的错觉所束缚。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中止维系自己从者——吉尔伽美什肉体存在的魔术。
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一瞬间不留神,眼前的肉体就会失去灵基而崩溃。
聚集在窗边看着外面情况的家族部下们,传来困惑的声音。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动不动。
紧接着,传来了部下们充满恐惧和焦躁的声音。
那是什么?
怪物。
嘈杂的猜测在套房里漫天飞舞。
听着魔术师们那过于模糊的呐喊声,她并没有觉得部下们是精神出了问题。
她的魔术能够从大地的龙脉之中引出魔力。
因此,能明确地感受到。
那片大地上诞生了某种‘异常’。
既不同于英灵,也不同于魔术师,某种不可理喻的存在降临了。
但是,即使理解了这一点,她也没有停止施行魔术的双手。
简直就像在说这些都是小事一样。
一边注入魔力,她一边不断地自问自答自己的存在方式。
自己的不足之处是什么?
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自己——蒂妮·切尔克是什么人?
被后悔所困的少女,继续寻找着答案。
吉尔伽美什。
这位稀世英灵的御主。
作为伟大英雄王的臣子。
············
斯诺菲尔德市,西部森林地区。
“……”
美丽的银发飘散,宛如冬天的湖面一样。寄宿在菲莉娅身体里的‘那个存在’回过头来。
看到她从森林里望向城市街道的方向,狂战士——芬巴巴的御主哈莉问道。
“……怎么了?”
“嗯,这样啊”
虽然回答得很轻松,但只是听到这句话,体内的魔力就会剧烈地骚动起来。
眼前的这位是乌鲁克丰穰神·伊什塔尔的灵基所寄宿的人造人。
正确地说是伊什塔尔神留在世界上的‘加护’作为人格宿于其中的形态,不过,对哈莉来说,与神灵本人无异。
人造人对哈莉的毫不在意。神灵被余音所吸引,看到耸立在城市中央的水晶之丘,好奇地嘟囔道。
“哼?这个时代也会有那种东西产生啊。”
“?”
“算了,现在还不是决定祝福还是除掉它的时候。说起来,必须得做好迎接古伽兰那的准备!虽然挺麻烦的,但我已经向那孩子宣告过,在会合之前,我不会插手那两个家伙的事情。”
虽然引起了她的兴趣,但这位‘神灵附身’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听了她的话,哈莉在心里歪着头。
——“那两个家伙”?
恐怕是之前就提到过的‘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就是那两人吧。而哈莉认为其中一人是在教堂前战斗的身穿黄金铠甲的弓兵。
但是,那个弓兵应该是由芬巴巴来处理的。
尽管如此,‘不插手那两个家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神灵在想什么。
——出Bug了?还是说……
“从这个意义上说,森林里那个废品不在也是侥幸。这也是世界臣服于我的证据。”
她一边对自己的绝对性完全不持任何怀疑,一边端坐在那里,俯视着森林。
“这么好的一块土地,可不能让那个废品给浪费了。得让我好好利用一番。”
然后,她说出了‘神谕’。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如果是神灵的话语,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我要把这块土地变成新的艾比夫山!”
“……?”
对于包含着压倒性神秘的菲莉娅(伊什塔尔)的声音,哈莉情不自禁地做出了疑惑的反应。
——艾比夫山……札格罗斯山脉的jebelhain?
——在恩赫杜安娜叙事诗中,伊什塔尔大人所毁灭的那个?
面对困惑的哈莉,那个美丽的人造人浮现出拥有常人无法抗拒的魅力的,带有神性的微笑。
仿佛在强调这不是开玩笑。
“在那孩子——古伽兰那来之前,建造好神殿……来搭把手,女神要交给你工作了哦!”
············
斯诺菲尔德市,工业区,肉食品加工厂。
“……”
作为巴兹迪洛特阵营工房的工厂。
大部分结构都被哈莉的从者破坏,只能靠弗兰索瓦·普勒拉的幻术进行补救——不过在这一天里,不依赖幻术的重建任务也相当顺利。
与此同时,已经灵体化的弓兵·阿尔喀德斯现身,站在正在通过‘黑泥’吸取魔力结晶的巴斯迪罗特面前。
“怎么了?”
巴兹迪洛特用最低限度的语言询问道,阿尔喀德斯回答。
“那个把我从固有结界中拉出的魔术师……恐怕是与我有缘的那块土地上的男人,遭到了背叛。”
“对我们来说是麻烦事吗?”
“没亲眼看见还不好说。不过,从气息的性质来看……对于人类来说或许是这样。”
面对语气淡然的阿尔喀德斯,巴兹迪洛特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甚至连头都没动一下。
“那就随他去吧。”
巴兹迪洛特也用平淡的语调回答到。一边将魔力和情感灌输给意图侵蚀自己的,在体内持续狂暴的‘黑泥’。
就好像是疼爱着装满了人类之恶的‘黑泥’,并培育着它一样。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但能利用的破绽,越多越好。”
············
斯诺菲尔德,北部大溪谷地区。
“御主,没事吧?”
作为骑兵的灵基出现的希波吕忒,用担心对方的语气问道。
因为和御主连接着魔力链接的她,注意到了御主的激烈动摇。
并没有询问理由。
之所以会动摇,她心里也有个底。
这里是占据溪谷部分区域,改变土地和空间本身后建造的天然工房。
尽管从内部可以广泛地了解外部的情况,但外部的干扰全部被屏蔽,是一个高度异界化的空间。
希波吕忒一边由衷地佩服这种技术,一边打起精神,意识到‘御主动摇的原因’——出现在街道方向的异常的气息。
“我随时都可以行动。虽然我作为从者置身于此,但即使站在亚马逊女王的立场上,为了对等的友人而战也在所不辞。”
“啊,没问题……让你担心了,抱歉,骑兵。”
作坊深处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希波吕忒相信了这句话,不再追问。
自己的御主是值得信赖的存在。
作为从者,作为亚马逊的女王,以及希波吕忒,都如此确信。
自己恐怕,遇到了这场圣杯战争中最好的御主。
············
——对“我”来说,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是值得去爱的邻人。
在狙击手们的脑海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和兄弟有些不同。
也不是多重人格。
因为从灵魂和存在基础来看,“我”和“弗拉特”都是不同的存在。
“这是什么声音?
“咯吱咯吱的?”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断裂了,折断了。那是什么?”狙击手们此刻什么都看不见,感受不清楚,所以陷入了迷茫的恐慌中。
而声音依旧在继续。
——自我的萌芽是‘我’这边更先萌发,‘我’这样认为。
但是,无法断定。
倘若‘我’的自我是以“弗拉特的大脑机能”为跳板成长起来的话,那么到底谁先谁后的问题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声、声音、身体、身体动不……啊,我这是?”
“声音,我的,里面。脊梁骨,热。好痛。好冷。”
“我的身体,怎么回事?”
——在继承魔术刻印的瞬间,临时的主人……“弗拉特”的自我结束了任务,从‘我’体内完全消失。
这是在1800年前就确定好了的剧本。
弗拉特的祖先——梅萨拉·艾斯卡尔德斯,不仅是浪漫主义者,似乎也是魔术师。
确实是你们熟悉的那种魔术师。
这样你们也能放心是吧?
“声,声音!是谁的,声音?”
“什么也看不见,谁,哪儿。在哪里?在说些什么?”
——那个被称为禁忌之子,连父母都与他疏远的灵魂,甚至不会被我吸收,本该只是作为无用的数据就此消失。
但是,“弗拉特”注意到了“我”。
被注意到了。你们能相信吗?
他从‘我’意识萌芽的那一瞬间开始,就知道在他身体中回路的里侧,存在着‘我’。
这种天才性与‘我’无关而是属于名‘弗拉特’这个个体本身的才华……‘我’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我’的肉体的完成个体,虽然只是在观察方面,但也确实能表现出来他的能耐。
但是,他的厉害之处不在于此。
“我的眼睛哪儿去了?”
“想起来了,被那个怪物,用手指,挖出来了。”
“弗拉特,弗拉特!”
“没错。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
“那是,狙击目标的,名字。”
“被我,我们打死的那个小鬼……”
“法尔迪乌斯说只是个魔术师。”
“明明应该死透了,这是怎么回事?”
“英灵所为?不,不对。”
狙击手们议论纷纷,完全弄不清楚此刻的情况。
而声音依旧在继续自述。
——如果没有移植过确定‘我’这个存在的运算记述(progra的魔术刻印,‘我’只不过是不完整的存在。
所以,只要想消灭‘我’,应该就能消灭。
曾经听说过把自己的灵魂烙印在别人身上转生的吸血种,但遗憾的是,‘我’的存在可并没那么牢固。
与梅萨拉设计的魔术刻印组合在一起,应该才是‘我’第一次成为完全形态。
如果是在之前的阶段被注意到的话,反而有可能是‘我’被消灭掉。如果遇上这种情况,已经完成的肉体能够发动梅萨拉的魔术刻印,机会将会被传递给下一代。
此乃次优之策。
但是,弗拉特并没有消灭‘我’。
即使成长到一定程度,意识到‘我’是怎样的存在之后,即便是知晓了如何消灭‘我’的手段之后。
弗拉特依旧向准备消灭他的‘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明白一切的基础上,一般人不悔这样做吧?
如果是理解了祖先所追求的意义的魔术师,或许会很高兴地把自己献给祖先的执念……但弗拉特很显然并不是那种人。
嗯,‘我’……应该说,梅萨拉也有点特殊。
铭刻在魔术刻印上的信息之中,也没有要求‘我’像魔术师一样的运算。
梅萨拉所追求的,只是继续活下去,继续存在下去。
不是自身的存续,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的存续。
如果可能的话,即使人理终结,或者人类与星球断绝关系之后,也要在这个星球上寻求生存之道。
“这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你在跟我们说话吗?”
狙击手们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用慌张与恐惧交杂的声音询问着。
——哎呀,意识终于转向‘我’了。看样子你们好像已经能清楚的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不,是意识习惯了状况吗?
终于——这么说其实有点奇怪吧。
毕竟以这个星球上的标准时间流动来说,从‘我’加速你们的意识到现在才过了三秒左右。
“加速意识?什么意思……”
“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
“念话?什么状况?身体动不了!”
——不会是一片漆黑的。
世界是如此明亮,如此炫目……活着是有价值的。
弗拉特是这么告诉我的。
不可能是一片漆黑。
对,只是……现在的你们可能看不到。
因为我挖掉了你们的双眼。
不过,弗拉特说光大概的不是视觉信息,而是感性意义上的光。
唉,从今往后陷入死亡的你们,也许什么感觉也没有。
可能要是能从死亡中看到了希望的话,那就能另当别论了。
啊啊,这么说来,弗拉特还挺憧憬“心眼”之类的东西呢。
“眼睛?眼睛,我的眼睛……”
“是谁,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见到的那个身影……”
“简直是……”
“你是……弗拉特的……其他人格……吗?”
狙击手们似乎终于回想起了现状。
他们正在被杀戮。
正在被看上去像是弗拉特的‘存在’杀戮。
挖去双眼,毫无防抗,连现状都无法认清的轻易杀戮。
——应该一开始就说过的吧?不是那样的。
‘我’的事……嗯,是吗。
就算解释也无法理解的话,姑且把‘我’当作恶魔吧。
其实只是“那种存在”而已。
可不是潜藏在这颗星球上的真性恶魔之类的,那种了不起的存在。
而是更主观性的……你们这些人类社会的家长里短之中经常出现的家伙。
比如班尼特,没准跟‘我’是差不多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梅萨拉·艾斯卡尔德斯的目标是自己制作“那种存在”。
“梅萨拉?是谁啊?你在说什么……”
“啊,啊,眼睛啊,我的眼睛啊。”狙击手们完全不理解声音在说些什么。因为对方的自述太过自我,完全毫无逻辑,甚至对于他们能否理解,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那个英灵……自称是大仲马的男人认识到了‘我’的存在。
但是,他对‘我’置之不理。
在几乎不涉及‘我’的领域,只是把弗拉特和班尼特混为一谈。
他的手段只能用高超来形容,目的的不明晰令人不安。
但是,在那一瞬间,‘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事。
用人类的感情来说,那或许就是嫉妒。
啊啊,对了,‘我’嫉妒那个英灵。
与弗拉特的灵魂真正融合在一起的英灵。
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就不会让弗拉特死去了。
就能把你们射出的区区子弹,轻而易举地反弹回去。
毋宁说,这场圣杯战争本身……
……
不,算了。
这个圣杯战争是属于弗拉特的。
不是献给没有愿望的‘我’的东西。
‘我’只是会偶尔一起帮忙做术式分析而已。
弗拉特是天才,一个人也能行,但弗拉特也是个偷懒狂,所以‘我’出手帮忙的场合才很多。
就像你们说的导航系统一样。
“你在说……什么?”
“我现在听到了什么?”狙击手们依旧完全没听懂这个莫名声音说的话,恐惧的问着。
——抱歉啊。跑题了。
毕竟‘我’沉浸在感伤之中。
如果是弗拉特,应该会积极地一些吧,但‘我’就比较消极。
‘我’更喜欢诗歌和情景剧。
正因为如此。
‘我’把你们——所有袭击者的思考回路加速,让你们一个一个轮流说话也是有理由的。
如果是重视效率的弗拉特,绝对不会这么做。会笑着放过你们吧。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像这样一直在外面说话,也是头一次。
弗拉特的那位不可思议的老师。
‘我’想,要是能像他那样说话就好了。
那个人说话明明很清楚却很啰唆,明明藕断丝连却很有主见。
最重要的是……
……啊,对不起。又把话题岔开了。
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开始说的事。
对‘我’来说,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是‘我’值得去爱的邻居。
迄今为止的自我叙述,不过是为了强调这一点的铺垫。
在船宴(卡萨)那里取回全部魔术刻印之后,在‘我’获得全部知识之后。
确信自己的使命,想要让弗拉特消失的那个瞬间——
那个还会对‘我’笑的无可救药的天才。
拯救‘我’心灵的弗拉特。
发誓要和‘我’一起活下去的弗拉特。
你们把他杀死了。
“啊,啊——”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啊,我的身体、身身身体。”
“被这家伙折叠,折叠,折叠起来了。”
“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我的脊梁骨。”
“溃烂、断裂,不,是哪个?不、不、不——”
——请不要误会。
‘我’不是为了报复才这么做的。‘我’的目的不是让你们经历漫长的痛苦。
当然,杀死你们是为了报复弗拉特被杀,更是为了完成铭刻在‘我’身上的使命的手段。
但是,之所以会加速意识,反复强调‘我’的想法,只是想让你们知道而已。
为什么你们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如果是弗拉特的话,就算‘我’被杀了,也不会杀死你们。
当‘我’说应该杀某人的时候,弗拉特是这么说的:
“也不是绝对不行……
至少,最好把为什么会被杀的理由告诉他……
那样的话,彼此之间一定会很痛快……
即使不被接受,也要好好传达,这样的事实很重要……”
——你们也觉得他是个笨蛋吧?
明明有机会直接就那么杀了对方,却要搞得和临终关怀一样婆婆妈妈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明明因为效率问题不想杀人,可到了要杀人的时候,却说‘我们最好不要有亏欠感,从长远来看,这样更划算’。
刚才也和‘我’不一样……那样的事都一一放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和沙条绫香很像,但在我们看来,完全不是一个人……不,那玩意连人都不是,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所以,他死了。
你们终结了弗拉特,所以‘我’便开始了。
‘我’把这一切告诉你们,都是为了祭奠弗拉特。
‘我’已经把想说的说了。
挽留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意识的加速也解除了。
“——住手。”
“——救——命!”
似乎是意识道了现状,意识到了意识加速解除过后会面对什么,他们正在被杀戮,或者说已经被杀了,现在之所以能够思考,仅仅是因为对方在将他们在死亡的一瞬的意识加速了罢了。
而解除加速,就意味着彻底死亡。
狙击手们惊恐的呼救着。
但那个声音毫不在意。
——对不起。‘我’撒谎了。
其实,死的过程可以既长久又虚无且痛苦。
请你们心怀感激吧。
不是向我,而是向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