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儿的身影在雾中若影若现,焦急呐喊。
林黛玉本来下意识想要回去,但到了门前却止了不发。
这变幻并非莫名发生。
看着门内的丰儿,林黛玉由衷得笑了笑。
“好姐姐,这事也别告诉别人…”
雾气降下,彻底淹没了门框。
丰儿的回话也隐匿了去。
面前只剩下抵达玄真观后山的泥泞山路。
林黛玉只迟疑片刻,便一手执雨伞,一手握着道木簪,绣鞋踏入泥泞中,慢慢摸索着下山来。
这般顺着山路走了不知道多久。
眼前道路尽头显现出一间茅草屋来,门户敞开。
门口处,一老道正坐着打坐参悟。
似发觉了有雨中客来,老道忙起身相迎。
黛玉是何等聪慧的,看到这般景象已经是若有所思,便撑着雨伞到了屋外当先来问。
“这里的是甄士隐老神仙?”
甄士隐笑道:“没想到居士先认得了人?老神仙之号实不敢当。”
林黛玉欢喜再问道:“那甄道长可见到贾琏了?就是先前来过,唤做琏二爷,号智深的那一位。”
“这也不曾见过。”
甄士隐摇摇头,笑道:“倒是听说那都中荣国府当家管事的二爷叫做贾琏,只是人家家中正忙着布置省亲别墅,哪里有空到这荒郊野岭来?”
黛玉听闻,面上欢喜隐去,眉间蹙起。
甄士隐看了看当面不惧小节的黛玉,末了,一拍脑门,笑道:“居士必是从外境来的,正巧,我忙着出门,只是天降大雨,打湿了衣物却晾晒麻烦,便拿屋中之物来换你这雨伞如何?各自都便宜。”
说着,甄士隐捧起身下蒲团,接过雨伞,一迳走远了。
黛玉不知怎么手中雨伞就到了别人手中,再看那甄士隐时,见其已经隐没在道路尽头。
四周那迷雾也消散了,山上隐隐显现出那玄真观的一角房梁来。
为了避雨,黛玉只好先进到屋中。
室内一角,正放着个摊开的布包。
上面是一份度牒,下面压着崭新一身道裳。
黛玉即上前去,拿了那本度牒来看。
其度牒中法号,唤做——【妙玉】
……
“妙玉道长可在?”
门外传来叩门声。
甄士隐老神仙的话在前,黛玉更换了原本打湿的衣裳,只见屋中那衣裳步履正是合身,只缺少一根道簪。
即裹了头发,用那‘勿沉勿顿’簪定住,再来开门。
屋外,一名玄真观道士引两位老嬷嬷在此。
“玉姑娘,喜事来了。”
妙玉既是法号也是名。
一位老嬷嬷忙来相请黛玉,也不觉认错了人,笑道:“荣国府当家的王夫人亲自下帖到牟尼院,请姑娘去讲经说法。咱们快些回去,迟了可就成这边礼数不周。”
黛玉虽满心疑惑,却也正想到荣府来看看,听了这话哪里有不答应的。
正好外头雨水收了,天地一清。
……
后宫贤德妃省亲,荣国府受命,督建省亲别墅。
以荣国公府内宅东面花园旧址打通东府宁国公府,相接连,大兴土木。
今岁以成,逢迎贤德妃娘娘省亲。
贵妃娘娘以省亲别墅诸多外景赐名‘大观园’。
待凤辇返宫,贵妃娘娘念着大观园空置可惜,着荣府子弟入住。
那诸多外景便各有了主人,妙玉亦在其中,入住梅林礼佛。
繁华旧梦,叫人重温。
这一日。
潇湘馆附近柳堤边,妙玉款步姗姗寻来。
“应当就是这一处。”
妙玉立足水滩,四下张望一阵,寻到了当年位置。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
前阵子妙玉看见大观园里的黛玉葬花,不禁想起当年事来。
香丘埋艳骨,她当年也在这做过。
只是地方不一样。
变得不止是地方,贾琏也不一样。
只远远张望一眼,妙玉就知道寻错了人。
一个锦绣浪荡公子,与心怀天地,眉眼逼人的琏二哥哥全然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出的错?
到头来自己是因的什么,才沉沦到了这方天地?
附近正无行人,那住在潇湘馆的黛玉也待客去了。
妙玉至此不再迟疑,俯身投入原极为嫌弃的水中。
水下出乎意料的冰寒,叫人辨不清所有。
挣扎中,妙玉握住一物,旋即一股暖流从心中流向四肢百骸。
因而得了力气,离了苦水,上岸来。
妙玉看向水中物,正是那埋葬落花的棺椁,一个白碧荷包。
“果然,你还到了这方世界相陪。”
妙玉握紧荷包,仰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再无困顿之苦。
天机总有相交之日,趁彼时归去罢了。
妙玉笑了笑。
执念一去,复回来梅林,放好荷包。
不多时,已沐浴了身子,新换了衣裳。
妙玉正要去讼经,却听得有访客至。
来的是新迁入大观园里的邢岫烟,托了外头嬷嬷的禀告过来拜访近邻,以防有什么失礼之处。
妙玉露面接待,看着邢岫烟,心中便已知晓原是到了这个日子。
“妙玉真人…”
邢岫烟尊称了妙玉,再问道:“只一眼就觉得面善,敢问是哪里人士?”
这说的不是方才在贾母院子里见过的黛玉,有那‘勿沉勿顿’簪子在,妙玉与黛玉虽然模样相同,别人却分明看不出半点。
“我祖籍姑苏。”
妙玉从容回道:“也确实认识岫烟姑娘,还一同写过几贴字。”
邢岫烟不知想到看什么,恍然大悟,起身陪笑道:“我幼年在姑苏住了多年,还是承了真人教导才习了文字,现在才记起,实在是失礼之极。”
黛玉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摇头失笑。
身边大观园繁华旧梦,于她其实并无关系,也自然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