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幡杆纸钱白幔等物尽皆置办了,大开中门,供人祭奠举哀,操办法事,开坛诵经。
如此一连几日,都中亲友大多来吊唁了,贾家商议后择于十六日起灵柩出城,将贾政、王夫人遗体送到家庙铁槛寺里停放。
是夜里,贾宝玉连日劳倦,籍草枕块,见亲友大多散了,实在熬不住了,在灵前假寐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听得附近有人说话声。
「纸钱置办了多少?我记得大老爷过身时,家计正艰难,尚且还有上百捆纸钱,拢共将近一千斤撒去野地里。二老爷没道理还不及大老爷的风光,贾门里难得出这么个端正的老爷。」
边上人支吾不能应答。
贾宝玉听出了说话的是贾琏,支吾的是贾琮,不免觉得好笑。
琏二哥原本就对族中的人大多不满,如今老爷又去了,贾门里以后众人如何自处?
因对先父贾赦不是什么好话,贾琮的声音在那支吾一阵,另外提起一事,道:「……四妹妹不在东府,多亏了先前出的事,家里如今布置的眼线多,才总算找到踪迹。」
贾宝玉顿时一惊,悲从心来。
难怪这些日子没听说过惜春的消息,原来是失踪了?
想到这,眼泪难以自持,从宝玉眼角淌落。
再要听时,听得贾琮接着叹道:「如今四妹妹绞了头发,在南边野庙里做了姑子,只说已经了悟,要寻真求己,死也不肯回来,真是敬老爷一家的种。」
寻真求己?
贾宝玉睁开眼,满心的哀伤缓缓散去,面上若有所思。
贾琏在堂前听到这,早不耐了,道:「你也是个混账货,昏了头!那些个姑子庵藏污纳垢的不少,名声败坏了去。自家供奉的水月庵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个山野地方,哪里能让惜春乱走?既然绞了头发,先随她去出家,你快寻人领她去栖霞观里挂名,做女冠也好做姑子也罢随她去,得空了,我带凤姐儿再去看她。」
贾琮尚不及作答,贾宝玉听到这,已是扶着王夫人的棺木起身,嘶哑一声。
「何必去扰惜春妹妹的清净?」
灵堂内烛光晦暗,漂浮不定一阵,复亮堂了。
「宝二哥原来醒了!」
贾琮忙来扶着,道:「你也当心别累坏了身子,先去歇一会罢。」
宝玉伸手止了贾琮,望向贾琏,语气真切道:「世事洞明便成了空,生死早该叫人了悟了的,我原先从姑老爷家出来就有那意思,只是老爷太太先前还在拦着。如今惜春妹妹竟然先出家去了,可见家里姊妹当真是处处比我强。」
贾琏听得不免皱起眉头,动怒道:「你又来起这份心作甚?又不是古人,哪个真有守孝三年的官?那林冲正要另外提拔做官,宫里留下的位置才要叫你顶上,你却敢同俺说这狗屁话!」
眼见发了火,宝玉哑然一阵,酝酿满腹的话不敢回嘴,沉默下去。
贾琏冷哼一句,甩袖走了。
贾琮见两位兄长没有闹起,好歹松了口气,再宽慰了贾宝玉一阵,也做事去了。
已经是深夜,添油的丫鬟忘了事,贾琮方及出了门,灵堂内几盏烛火骤灭,留下灯丝几缕青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