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排皇帝,说出去确实也是大事,贾琏本已经坐下,听到这话忙是起身来。
「微臣谨记了。」
雍隆皇帝摆摆手,叫贾琏再坐下。
自有宫人赶来,各自奉茶。
也是连月来值守国事,兢兢业业不敢松懈,如今闻得大胜了,雍隆皇帝才让赶得巧的贾琏一起来说说闲话。
君臣说了些辽地善后的举措,都是随性,其中戴权少不了查漏补缺几回,该当记的记下。
贾琏没有所求,说话提议的都不含私心,当真只为国事,雍隆皇帝自然聊的欢喜。
这般君臣闲聊倒也不是头一遭了。
大太监戴权就时常暗忖,这贾大人这般年纪登上高位,也是有着缘由的。
先是值守宫廷的龙禁尉出身,天生就让今上比他人高看一眼,又是赫赫赤子之心,允文允武逢着做得了大事……
眼下,闲话间茶添了两回,贾琏念着通政使司衙门里估计要来人找了,便有了去意。
正要告辞间,忽然听到皇帝一话。
「……说起来,你家中是不是有个衔玉而生的子孙?」
贾琏只好先来回话道:「是有一个,小名也就起作‘宝玉",不成想都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雍隆皇帝面上饶有兴趣,问道:「果真有灵验神异之处?」
贾琏道:「这倒是不好分说,他人是不曾见过的,只阖府里都视为祥瑞。」
听得越说越深,戴权忙是劝诫贾琏道:「这事还要看他日如何,怎可妄称祥瑞?如王阳明仙人送子、李青莲太白星坠、王半山俗谓之獾郞,如此种种,或为古之能臣,或为古之贤人,方算得上‘祥瑞"二字!」
「那宝玉怕是终身无望了——」
贾琏正随口笑说着,话到了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说也是侵(银)官场十载的人,听得戴权这赤裸裸劝话,他哪里还能反应不来。
历朝历代,皇帝老爷们都是相当忌讳底下人的神异的。
那广为人知的金刀之谶不提,例如篡汉之王莽,就曾经依‘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谶语,满天下追捕唤做刘秀的人。
如今上头的那位,怕也是如此。
戴权方才说起的李太白的祥瑞算一遭,而不曾提及的那王侯一辈,如刘邦项羽、杨坚李世民等,可也个个都是生有异象……
一时间有口难辩,贾琏只好复言道:「宝玉他实不是个能为官做宰的人,至今四书都不曾读完,还能谈什么公羊谷梁。往后去做李太白,怕也是难以勉强,浪费了这祥瑞。」
这话说的却情真意切,他还真是如此看待宝玉的。
虽说贾琏自个四书五经也没有读完就是了。
雍隆皇帝听了贾琏辩解,面上颜色不改,起身来说道:「朕不必过问了,史册记载祥瑞甚多,无益于国计民生,海晏河清、家给人足即莫大之祥瑞。」
贾琏听得咧嘴起身来,拱手笑道:「陛下真个是圣明,能说的这好话。」
戴权瞬时跟上来道:「这话直将古来汉文唐宗宋仁这些,竟都比了下去!」
今人是不好比古人的,雍隆皇帝少不得回头来斥骂戴权几句。
不过也正亏了戴权逢迎一番,君臣已是复了融洽。
雍隆皇帝还有折子没批完,贾琏亦是要忙通政使司的事。
最后对答了几句,贾琏领了旨离开,替御驾发文过问辽地总督,要几位清查了罗刹过后治下各族的户籍报来。
待贾琏一走,雍隆皇帝再度到临敬殿里批文。
因又是想起了罗刹战事大胜,叫人高兴,雍隆皇帝一边审批,一面笑对戴权提及方才的话。
「先前贾琏说他家衔玉那事,朕是不信的。好歹是官宦人家,多半是产房里被无知的蠢妇替了什么玉过去,才惹得一阵风言风语。不然若说祥瑞,朕便该是最大的祥瑞,却而其余灵验神异之处,竟是从未见识过,可知不实。若是有,许它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来朕跟前见上一面也好。」
这话不敬鬼神,戴权原是想劝,但又念得皇帝今日实在高兴,才暂且作罢,只小心附和。
是夜。
雍隆皇帝入后宫水皇后处歇息,因确切高兴难耐,自觉战事一胜,江山就是真要海晏河清了,少不得多用了些酒即兴。
时至当夜二更时分,渐觉神魂倦怠,身体不安。
雍隆皇帝即起了意,拟旨边疆大胜,辍朝三日以示庆贺。
有这旨意示下,少不得还来续上几杯,只一杯酒落肚,忽听得宫门外有号泣之声。
起居内外竟一时寻不见一人,雍隆皇帝顿时惊恐,只得自己走出查看。
才一出门,便见已逝的太上皇手持一角帘帐,细细在手上绕作吊绳,正目带愤恨看来。
「逆子——」
「父皇!」
雍隆皇帝当即惊醒,抬头四顾,只见自己仍在水皇后宫中。
「来人!」
门外一时还无人应答,雍隆皇帝浑身冰冷,额头汗水好似豆子一般溢出,滴落。
正拔了床头剑在手,死死盯着门外时,一个婢子慌慌张张的进门,绕过重重帘幕过来伏地而请。
「——陛下,太后娘娘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