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前后脚的功夫,贾宝玉规规矩矩进屋来。
见了礼,贾母问道:“怎么不在那边陪你珍大哥?”
“珍大哥说受累,被搀去东府歇着了。二老爷和琏二哥说提点学政的事,说的正畅快,我见插不进话头,就想着来伺候老祖宗。”
贾宝玉说着,在屋内瞅了瞅,面上就有了笑意,要寻地来坐下。
“我这哪里缺你来伺候,怕是蒙我的。”
贾母先不让宝玉坐,笑道:“你别忙着想和姊妹们挤着去,先把你老爷的事说给我听听,他在朝廷可是向来挪不动位置的。”
贾宝玉听得左右打趣笑声,也是无奈,只好清了清嗓子说话。
“孙儿也没太听仔细,只听琏二哥说起,老爷要是提点一任学政也不见的好,虽说资历大涨,以后前途宽了,但到时回京,也不过从六部一司主官做起,然后再熬在任上等升迁。比较之下,老爷年纪大了,不若直接就任户部郎中,左右也方便,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
“嗯…”贾母听得细想了想,道:“琏二他说的也对,总不至于害他叔叔。想你老子他半点功名都没有,还去当什么学政,就是有拜在他名下的举子,怕是背后也要被读书人笑话哩。”
说是这般说,不过当家男人的事,贾母也不好轻易帮贾政做主。
趁着众夫人、婆子借着话奉承贾母的空隙,宝玉终于得了空,到黛玉这边坐下,目光竟是比寻常日子更加热切。
“昨夜诗社的事我都听说了,妹妹起的好名字!”
“蕉园蕉园,别人不知,我还想不到吗?那是太掖池里藏宫书的地方,最出名的,就是几位皇帝起注的草稿都焚毁在哪儿。这烧去外物的诗社,志向正合我心!”
方才帮贾母转述那些官场俗事,可是让宝玉觉得自己嘴内都脏了,这才迫不及待的来寻认同。
林黛玉听了这话,少见的面上有了不悦。
“我是不曾想过这个意味的。我读书时,也不知道京外太掖池里面有个蕉园。”
“那这正说明有不谋而合的知己意思啊!”
宝玉有些慌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腹的委屈升起。
林黛玉见状,暗自叹气。
“宝二哥……”
她知晓贾宝玉恶于仕途,眼下就几乎有心想去顺着这般去规劝一番,连带引得厌恶最好,免得受不起这情谊。
只是末了,黛玉不免又觉得这般做事太过可笑,倒显得她阴暗了。
黛玉语气中重新带着几分郑重,道:“你是敕造荣国府的子孙,终日住在荣禧堂里。如今又长大了,就算避着不去想,也总有一日躲不进‘蕉园’内。”
视考功名的人为禄蠹,自己不去不做官,怎么承袭家业?
二老爷贾政可没有个世袭爵位传给贾宝玉。
亦或是有,但那个位置还在大老爷贾赦头上……
林黛玉想到这,便缄口不语了。
和从前的薛宝钗一样,她是向来不来参和荣府大房二房的事,如今更是如此。
黛玉的话有些重了,贾宝玉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嘴里免不了似痴似傻的念叨。
“何必这般辜负我……”
荣庆堂内有人欢喜有人愁时,隐去许久的珠大奶奶李纨进屋来了。
先去和贾母以及刑夫人尤氏见了礼,李纨再是便唉声叹气的,到了一众未出阁的姊妹这边。
“已经是问过了,娘娘省亲的规章已经定下,不经过那些执事太监和女官开口,半点也改不了。大家献琴的事,休了。”
这话一出,三春和黛玉湘云都是沉闷了一阵。
李纨虽也是觉得众人的准备可惜了,但不免还要来帮着劝慰众姊妹。
只是不待她开口,四姑娘惜春便先是冷笑道:“奉承人常在,狠心人成空。到时候都忙着进进出出觐见了,让连话都说不出几句,我们那素不相闻的娘娘就快活了?”
“打嘴!”
李纨越听越慌,过来作势捂着惜春的嘴。
“四姑娘,你还年轻,说话既没个好歹,也没个轻重,尽是学着琏二的姿态,把人都教坏了,到时传出去,老爷太太们还要来埋怨我没看见的,岂不是可怜?”
李纨身态放低了来规劝,惜春听闻,只好默然不语了。
其实元春和惜春原是见过的,哪里说得上什么素不相闻,只不过惜春刚下地疯玩的年纪不久,元春就入宫去了。
李纨也不需惜春认错,见劝了回去,也就作罢。
只是恐怕几位姑娘再说出些什么荒诞话来,叫荣庆堂里的人听了,李纨便起了意。
“如今还有空闲,老祖宗也不需姑娘们伺候,我们诗社就另寻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好了。”
既然提起了刚成立的诗社,众人便都不好拒绝。
于是李纨再来向贾母请示领人离开。
贾母也是知道王夫人将三春交给李纨看顾的,便也不拒绝,只叮嘱午后早些过来,万万不要错过了时辰。
李纨连忙答应,旋即领三春和湘云黛玉往后堂转出去了。
屋内,邢夫人眼见走了一伙人,便笑着搭话道:“凤姐儿不去玩?”
“我?”
凤姐儿指了指自己,故作生气道:“您是不知道,我都打听了,她们几个姑娘成立了一个诗会,我们屋内几个被看不上眼的,别人哪里会带着去玩。”
贾母笑着打趣凤姐儿:“瞎说,分明是你自己不会念诗被嫌弃了,还要拉扯到我们身上来。”
屋内一阵笑说当中,还呆愣在原地的宝玉终于是被人寻上。
“宝二爷,您怎么不跟过去——宝二爷?”
贾母的丫鬟琥珀说话轻推了一下,见推不动,不由得急了。
“宝玉!”
贾母听得动静,忙呼唤了一声。
鸳鸯这时也慌张走过去,低头一看,连声喊了几句才让宝玉回神过来。
“老太太,宝玉又痴了,不知听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