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其实挺痛苦的!我不太想说,不过也有必要说给你听,毕竟你年纪也大了,应该让你知道了。后来我年龄稍微大了一点以后,便开始干小工,小工是什么呢?那时候要盖房子的时候呢,大工负责盖房子,而我们小工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盖房子,便给大工柃灰桶,只是干一些琐碎的事情,不过我也是很开心的,毕竟可以一个月多挣十块钱了。
爸爸,那你那时候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呀!
大约一个月能挣二十多钱吧,转成小工加上补贴一个月能挣3块钱了,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钱,当时一块钱可以买将近十斤大米了,你奶奶多了这些钱,家里生活便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不用每天都吃粥了,还可以吃上干饭了,没办法,那时候家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家里用度也大,吃了上顿便没了下顿。都靠着我和你爷爷的工钱,可惜那时候你爷爷精神情况已经不是很好了,他挣得工资还要拿出来一些给自己看病。所以每次发工资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留下五块钱,然后赶紧寄给你奶奶。毕竟一家人都等着这笔钱呢!没有这钱,家里人干农活很难活下去。那时候刚开始干小工,天天做的工作就是绊灰,将水泥,黄沙搅拌在一起,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送给大工们,大工们便不停地砌砖。
所以你现在干的瓦工活便是那时候学习的技能是吧?
是的,那个时候刚学盖房子的时候,别的大工都不愿意教,我跟着一个大工姓郑,他水平很高,是超级知识分子。
爸爸,什么叫超级知识份子?我只听过文盲和知识分子这两个词,我还没有听过超级知识分子的概念。
可能我说法概念太模糊了吧,他应该是一个高于知识分子的劳动者,别的下放的文化人基本上只会看图,操作能力不强,但他会看图也会施工,无所不能。我们施工的时候有什么不理解的,只要他看一下图或者看下施工位置,立刻便能看出问题所在。我们都称呼他为郑总工。但他脾气不是很好,动不动便发火,虽然本事很大,可几乎没有人愿意在他后面学习。
爸爸,为什么还要跟着学习呀?盖房子不就是把砖盖好不就行了吗?
那你可完全想错了,盖房子的门道可大了,我现在盖的房子比较简单,只要稍微弄懂图纸,其它的也不是特别复杂,如果盖的是比较大的楼,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更不要说是复杂的摩天大楼了。这位郑师傅当年在上海的时候主要设计复杂的摩天大楼呢?后来由于下放才到我们单位的。
什么叫下放,下放是什么意思呢?
下放就是大城市的知识分子被安排到农村工作,在农村进行劳动改造。
那他们犯罪了吗?
没有,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这个不好说,反正我跟的郑师傅是没有犯罪,就是成分不太好,他的父母早期是资本家,他还是老牌大学生,曾经在国外留过学,相当厉害了!由于他脾气不好,大家都害怕他,那时候我也特别害怕跟在他后面学习,但是别的大工都有学徒了,我找不到师傅,只好硬着头皮拜郑师傅为老师。
那郑师傅人好不好,你拜他为师是不是很痛苦。
也不是,郑师傅也是个苦命人,可惜上天对好人太残忍了。他教给我好多有用的知识,我现在知道的稍微复杂的知识都是郑师傅传授给我的,比如你们学习的勾股定理。
什么,爸爸,你小学三年级都没有上完的人还知道勾股定理?我初二才学习这知识,你要好好的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儿子既然感兴趣,我今天就一股脑的地说给你听,也说说这个老师的故事,其实我一直都不愿意说他的故事,挺悲伤的的,但在那个时代却很普遍。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成为时代的看客和见证者。
我永远不能忘记第一次去拜师的经历,郑师傅和别的师傅不同,他不太合群,别的师傅一般都集中住在半山腰的营地,他却住在山脚处,这很少见,毕竟山里的气候还是比较潮湿的,当时为了建设半山腰的营地,周边的竹林全部砍伐完了,留下了一大片空地,这样阳光也能照的进来,人会舒服很多,大家基本上都居住在营地附近没有多远的地方,而他却选了一处离营地大概几百米的地方盖了自己的房子,周边的竹木他只是砍掉极少的一部分,让周边的竹林成为他房子后面布景的一部分,用多余的竹子在前院扎了一整圈的篱笆,从屋门口留下一条小路一直连到下面的小溪,小路做的也很精致,都是用鹅卵石铺就的。
爸爸,那鹅卵石从那里弄得?山上哪里有鹅卵石呢?不都是土和大石头吗?
鹅卵石,我们工作的地方到处都是鹅卵石,基本上都在小溪里寻找,是最方便弄的建筑材料了,不过大家都不会像他那样天天没事的时候便去检石头,然后一块块的按照形状有目的地堆积起来,平时干活都累得不行了,哪里还有力气去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就是个怪人,别人休息的时候会一起在打打扑克,吹吹牛,他可不一样,从来不和人交流,一有时间便去弄他的小路,只要一休息,他便会到处去找一些花草绿植来布置他的院子,
爸爸,他都弄什么绿植呢?听你说的,你那附近到处都是竹子,能有什么好的绿植?
那你可说错了,我工作的地方的山里也有很多奇珍异草,不过常见的是到处都有的映山红和一些野生的兰草,他会去将它们挖回来种在自己的院子里,院子挺大的,在院子靠近篱笆的地方,他种满了各种野草,这些野草长的刚刚好,他们正好和篱笆的高度差不多高,篱笆也就成为了这些野草附着的地方,野草装饰了篱笆,遮掩了篱笆的存在,让整个房子和自然融合成为一体,在这些野草里,零星的盛放着一些红彤彤的花和蓝色的花,红彤彤的非常妖艳,那些花我认得,他们是映山红。蓝色的花我不太清楚,后来师傅一点点告诉我,他们都是兰花,是几十种不同的兰花,各有各的区别,但我即便到了最后也只能认识几种,他们的外观几乎一样,只有极其微弱的区别,师傅极其喜欢那些兰花,把兰花当成命一样,谁都不能触碰他的兰花。他还特意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小池塘,师傅总在我面前说池塘有点小,但其实我觉得池塘挺大的,有五六个平方那么大,池塘底部铺满了各色鹅卵石,池塘里还养了不少的鱼,不过池塘养的鱼也不是什么品种稀有的鱼,都是小溪里游动的小鱼,有时候小溪干了,小鱼也被困在干涸的地方,师傅便会将他们救回来放在鱼塘里,久而久之,鱼塘里的鱼倒也多了起来,尤其是早上或者傍晚,天晴的时候,这些鱼围在一起,沿着鱼塘不停地旋转游动,天空的云彩倒映在池塘里,此时的池塘也不再是一汪寂静的池水,被天空渲染成各种颜色,便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鱼儿在这幅水墨画中游动,灵动异常,美丽异常。看着,看着,水面倒影着天空,一时你不知道是鱼在水里游还是在天上游,鱼在水里游还是天上飘,云中天上飘还是在水里游,一时你也无法分清,最后合并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所谓的天人合一应该说的便是这个意思吧。虽然师傅布置的风景很好看,但那时候生活条件太差了,饭都吃不饱,谁也没有心思弄这些雅致的闲趣,师傅还天天省着口粮喂鱼,大家不敢在面上说他,背地里都嘲笑他脑子不好,天天都够累的了,还有闲情雅致去伺候那些鱼。
不过我第一次去拜访他的时候,还是被深深的震惊了,那时正是春天,周边的风景本就漂亮,可和师傅的院子相比较,简直是无法相提并论,师傅的院子布置的实在是太漂亮了,没有想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还有如此漂亮的风景,小径,流水,红花,绿草再配上背后的风景,一副标准的水墨画,不过也不能说是水墨画,而是一副配有颜色的水墨画。我去的时间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正好照在这片水墨画里,光影不断流动,整个水墨画便在金色和水墨色之间不断轮转,而池塘倒映着整个漫天的云彩,使得池塘都染上了金色,各种各样的小鱼沿着池塘悠闲的游动,金色静止的池水悠哉悠哉游动的小鱼是那么的协调,当时我整个人都迷住了,那种美是文字无法形容的美,我工作的地方一直以风景秀美著称,但是和师父搭配的风景相比依然逊色的多。
我就一直在那里不断地看,直到屋里轻轻的传来一声咳嗽,我才从满眼的景色中渐渐脱离出来,赶紧走到门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其实我当时也是特别害怕,毕竟他是出了名的怪脾气。
郑师傅,你好,我是小姜。
你在外面一直站着,站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好看的吗?
师傅,我也不知道,我一进来,看到这风景就觉得特别好看,自己看着看着便看呆了,所以在这里不断地看。
那你看的时间可不短了,看好了吗?看好了,你可以走了。
郑师傅,你留步,我过来不是来看风景的,只不过你这院子布置的实在是太好看了,我都忘记正事了,我从山上过来希望拜你为师,你看您能不能教教我。
那我可教不了你,我没有什么本事,而且我闲云野鹤惯了,你再找别的师傅吧。
别的师傅都有徒弟了,而且你的本事最大,我想拜你为师,肯定能学习很多本事,求求你,郑师傅,你就收我为徒吧,我肯定好好的和你向你学,一定会成为优秀的人。
你是不是努力学和我没有关系,你以后优秀不优秀和我也没有关系。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收徒弟,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能力,你不要耽误时间了,赶紧找个别的师傅,别耽误了自己。
说完,这郑师傅便进到屋里,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呆呆的站着,我当时也犯了倔脾气,心想你不收我为徒弟,我偏要拜你为师,无论如何也要成为你的徒弟。
爸爸,那你最后是如何拜师成功的,我听你说的意思,这位郑师傅不好惹呀,你肯定没有少吃苦。
我拜师肯定要诚心了,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拜师当然要受点磨难,但和郑师傅后来遭的罪相比,实在是什么都没有,郑师傅真的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可怜人。人的命运为什么要如此悲伤,为什么那么好的人却要遭受那么多的磨难?
爸,你为什么哭了?过年的时候不能哭的。
好的,我不哭了,但这段往事让我实在太痛苦了。
既然这样,那你别说了。
既然开始了,躲也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的,该走的总会走的,我们只需要坦然面对即可。既然我已经提到了郑师傅的事,我肯定会说完的,关键你想不想听。
爸爸,我特别想听,你接着向下说,这比晚会好多了。
好的,那我便接着说,你个急性子,估计你听一会便失去耐心了,这个故事可是很长的呦。
爸爸,你只管说,你还是第一次说你年轻时候的事情,我肯定认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