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汉子们陆续从红蔷薇散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亚瑟也不知道雷伊和贝德鲁他们两个有没有摔进臭水沟里,因为据玛茜所说的,贝德鲁刚才出门的时候还把门口的椅子当成了平时骑的马驹,一个劲儿地边骑边抱怨为什么不会动,后来还是在雷伊没脸见人的捂脸下给强行拽走的。
但亚瑟此时却已经没有了要嘲笑他们的心思,他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雷伊最后说的那句话。
战争又要开始了。
亚瑟不知道那是不是雷伊喝醉了后乱说的胡话,但他总有一种感觉,那些不好的,让他不愿再去回想起的记忆又要回来了。
每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十二年前他就见到过很多次本就混乱的永夜城如何变得更加黑暗,更加疯狂。所有人活得都像是敏感时期的野兽似的,为了一丁点的食物就能大打出手,反目成仇。而在那些不知名的街头角落以及黑暗恶臭的小巷子里全都是逃难者和乞丐们的尸体,多得就像平时随处可见的流浪狗一样,数也数不清。
亚瑟并不喜欢那样的场景,总觉得让人充满了无助,让他讨厌极了。
那时候的他虽然还小,但他也想过为那些人做点什么。
于是有一次他在吃餐的时候偷偷省下了两块面包,然后瞒着科莉送给了一个总是蜷缩在酒馆门口角落的小乞儿。
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瘦弱嶙峋的身子总是被寒冷的天气冻得直发抖,空洞麻木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已经饿了很久了。亚瑟从几天前就注意到了他,因为最近他的脸颊开始变得越来越红,呼吸也明显急促了不少,亚瑟想他应该是发了高烧了,如果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他很可能会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亚瑟决定帮他一下,哪怕今天可能得饿着肚子去教堂。
他来到那个小男孩的面前,将怀里藏着的两块粗面包拿出来递给了他。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男孩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眸里涌现出来的微光,以及那只永远地定格在了空中,让亚瑟再没有机会去触碰到的手掌。
一群缩在巷子暗处的难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出来,像群红了眼的野兽似的踏过他的身体,将他扑倒在地。亚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面包是什么时候被抢走的,也不知道那天自己的肋骨被踩断了多少根,他只记得后来他躺在冰冷的雪地里,眼睛的余光撇到的,只剩那个小男孩的尸体。
是的,他死了,死在了那场混乱的争抢中,就如同永夜城街头那些随处可见的难民们一样,悄无声息的,甚至没有引起到周围人群的注意。
鹅绒般的雪花开始飘落下来,打在亚瑟的身上,全身的疼痛让他站不起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小男孩的尸体发呆,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冷,冷极了,这个永夜城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冷得多,叫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收拾一下东西亚瑟,该打烊了,”玛茜的声音从厨房里面传出来,打断了亚瑟的思绪。
“我熬了小麦粥,一会儿就能喝了。”
“好。”亚瑟下意识地回答道,但当他抬起头来时才发现陪酒屋的大厅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了,红蔷薇的姑娘们都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只有露西亚和特琳娜这两个头号酒鬼还在互相较着劲,他们两个的脚下已经滚满了满地的空酒瓶子,不时还被她们踢得咣当作响。
亚瑟不禁扶额叹了一口气,好吧,比起打仗啊死人啊什么的,眼前的这群酒鬼姑娘才是他现在应该头疼的事情,毕竟那些东西都离他太过遥远,并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左右的,他只是永夜城里无数普通人中的一个,就算是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了也肯定不会第一时间砸到他的头上,想太多只是在给自己找不必要的烦恼罢了。
他来到大门口处把旁边那块营业中的木牌换过来,然后转身准备关门。
“请问,”
一个幽影般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伊恩·萨尔顿是住在这里么?”
亚瑟被吓了一跳,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后面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不对,是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察觉到。
他慌忙转过身去,刚好对上了那双湖泊般静谧的眼睛。
真好看——
亚瑟不由得一愣,和永夜城里那些常年被海风侵蚀的粗糙汉子们不同,眼前忽然出现的人有着一种洁如月光般的皎净皮肤。他披着一件看上去有些破旧的羊皮披风,遮住头发的兜帽阴影下是一副极其精美的五官,甚至让亚瑟第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但亚瑟心里知道,这个人不是永夜城本地的居民。因为他脚下穿着的是一双手工缝制的鹿皮靴子,上面还镶嵌着两颗显眼的蓝色玛瑙石,一看就价格不菲。而在永夜城里,即使有人能用得起这种昂贵货东西,也绝不敢穿出来招摇过市,否则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