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雅间内气氛沉默。
这场的人没一个是傻子,都各怀鬼胎。
眼见钱先礼打起了马虎眼,不想当出头鸟,虞家主沉声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敞开了说。官家此番南下,显然是冲着我们来,诸位若不团结一致,最终的下场就是逐个击破。”
魏圩出声附和:“不错,虞兄所言有理。”
魏家亦是会稽四姓之一,与其余三家联姻数百年,可谓是同气连枝,同进共退。
有人发问道:“虞兄的意思是?”
此人来自吴郡四姓之一的顾家。
吴郡四姓萌生于东汉,崛起于东吴,鼎盛于东晋,巅峰时期四家联手,能与王氏掰掰手腕。
就是那个,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
“怕你不成!”
他膝下无子,先后两位夫人,外加十几名小妾,这些年给他生了八个女儿,愣是一个儿子都没有。
“那就两千万贯!”
史家家主冷哼一声,也迈步离去。
还不待旁人劝阻,明老二丢下一句狠话,便摔门而去。
全程目睹了这场闹剧的钱先礼缓缓站起身,面露歉意道:“老拙年纪大了,身子困乏,先回房歇息了。”
“伱等着!”
没办法,海贸实在太赚钱了,出一趟海,只要能平安归来,利润至少都有三五十倍,运气好甚至能达到上百倍。
待钱元奇关上房门,钱先礼一扫先前萎靡的神态,一双浑浊的眼睛中,闪动着睿智的光芒。
片刻后,钱先礼沉声道:“此事有些不对劲,元奇你派人盯着明、史两家。”
在他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
只是随着杨坚一统南北,南方世家逐渐被驱离权力中心,变得无足轻重。
方才发问的顾家主皱眉道:“若是惹怒了官家……”
虞相武斜蔑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等退一步,官家便会进一步,何时是个头?当然,此次出血是免不了,权当破财消灾,每家拿些钱粮出来,凑个让官家满意的数字,皆大欢喜,此事应当也就过去了。”
“一千万怕是不够。”
待到唐时,关陇、山东、江左登上了政治舞台的中心。
想想看,如果不赚钱,那些大食人凭甚么冒着喂鱼的风险,漂洋过海来到中原?
“难不成坐以待毙?”
说话之人是四明史氏的家主,只见他大手一挥,语气豪迈。
史家家主当即冷笑一声:“明老二,你用不着冷嘲热讽,我史家能有如今的财富,那是靠着族中先辈们用性命从海上淌出来的。这笔钱,我赚的心安理得,光明正大。不像某些人,整日想着空手套白狼,算计来算计去,活该绝嗣!”
一路出了雅间,钱先礼在孙儿的搀扶下回到自己房中。
此事是明老二的心病,也是逆鳞,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
虞相武苦笑道:“这叫甚么事儿。”
南方的世家门阀并非第一次合作了,所以这番话让不少人心动。
“出多少?”
史家家主嗤笑道:“我可没指名道姓,明老二你这般激动作甚?”
一直到唐末五代乱世,南方世家才逐渐缓过劲儿。
两千万不够那就三千万,直到官家满意为止!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讥讽:“史家家大业大,我等可比不上。据说史家少郎君前阵子豪掷万金,只为博青楼姐儿一笑,可怜老夫一家子,整日稀粥度日,不如史家主替我等把钱出了?”
“你再说一遍!”
“阿爷,哪里不对劲?”
明老二被戳到痛处,如同一只炸毛的猫,蹭一下跳起来,怒目而视。
论家资,哪怕钱家都比不上。
虞相武盘算道:“凑个一千万贯,应当够了,每家均摊下来,也就三五十万贯。”
原本还谈的好好的,要团结,共进退,结果转眼间就开始内讧。
若还是生不出儿子的话,只能从其他房过继一个来替顶门户。
“钱翁大病初愈,该多歇息歇息。”
可见当时吴郡四姓势力之强。
见状,虞相武等人纷纷起身相送。
虞相武正色道:“结成同盟,一如当初将王钦若推上相位。唯有如此,才能让官家忌惮,否则我等一盘散沙,下场不用我说,诸位也都应该清楚。”
史家世居明州,此前还是个小透明,可随着海贸兴起,背靠三大港口之一的明州港,史家发展迅猛,几乎垄断了明州港近三成的海贸。
有人问道。
钱元奇面露好奇。
明、史两家不对付,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外乎就是明家眼红海贸生意,也想插上一脚,史家自然不愿意,两家可谓是积怨已久。
钱先礼并未多言,吩咐道:“你只管去办。”
“是。”
钱元奇应下后,立即去安排人手。
……
却说明老二气冲冲的出了雅间后,坐上马车,朝下榻的客栈而去。
换了一身衣裳,他又坐上另一辆马车,来到城北的一间脚店。
进入脚店,明老二径直上了三楼,推开一间雅间房门。
雅间中,史家家主早已端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品着酒。
见他来了,史家家主招呼一声:“怎地这般晚?”
“怕被人看出端倪,特意在客栈逗留了片刻。”
明老二说着,迈步来到酒桌对面坐下,捻起一颗果脯送入口中。
“也对,小心驶得万年船。”
史家家主微微一笑,问道:“你待如何?”
明老二冷笑一声:“虞相武上蹿下跳,不过是跳梁小丑,殊不知出头的椽子先烂。”
“会稽四姓同气连枝,要动就一起动,免得落下口舌。正巧官家需要几个倒霉蛋,杀鸡儆猴,就用这四家来庆贺官家南狩。”史家家主提醒道,语气平淡,彷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殊不知,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牵扯着数千人的性命。
“嗯。”
明老二点点头,旋即问道:“钱家呢?”
史家家主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钱先礼这老狐狸城府极深,我有些看不透,常言道狡兔三窟,钱家保不准留有后手,还是不动为妙。”
“不动也好。”
明老二附和道。
钱家这些年虽然低调,却无人敢小觑,毕竟祖上曾是吴越国君,百余年的国主底蕴岂能轻视?
史家家主端起酒杯,与明老二碰了碰,讥讽道:“官家早在山东之时,便推行摊丁入亩之国策,将土地视若逆鳞,碰则死,虞相武这些蠢货,竟还想破财消灾,简直可笑。”
明老二摇头失笑道:“他们并非不明白,只是不舍得罢了,个个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手。”
土地,是世家门阀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