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泉体魄强健,又会些猎户手艺,想来胆魄也不差。只需操练一番,便是一名悍卒,若是刘锜见了,绝对会嚷嚷着要拉进骑兵营。
至于所谓的斩首一级,只不过收心之举罢了。
这人呐,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
哪怕彭泉明日毫无斩获,韩桢也依然会额外开恩,将他收入麾下。
自从决定造反之后,他对人心的把控,越来越娴熟。
可能身份变了,看问题与事物的角度自然也就变了。
“相公,相公!”
就在这时,大堂外传来李大的声音。
韩桢吩咐一句:“让他进来。”
下一刻,李大便提着一个木桶,笑容满面的走进大堂。
瞥了眼木桶,韩桢明知故问道:“何事?”
李大语气谄媚道:“禀相公,今日俺孙儿去海边顽耍,捡到几只沙鼠,很是肥硕,俺便想着让相公尝尝鲜。”
似乎是担心韩桢不认得,于是补充道:“相公莫要看这沙鼠腌臜污浊,实则美味的紧,据说还有进补的功效。先前盐监所的官吏们,最爱吃此物,平日里俺们若是捡到了,便拿去卖于官吏,换一点米粮。”
沙鼠?
韩桢挑了挑眉,起身走上前,探头在木桶里瞥了一眼。
只见木桶中装着海水,桶底躺着四个肥硕的海参!
咕咚!
韩桢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到底是古代,这么肥硕的野生海参,放在后世怕是不多见。
只一瞬间,他脑中已想好了数种做法。
“你有心了!”
韩桢满意地笑了笑,吩咐道:“你等贫苦,我也不好白拿你们的东西,去粮仓取一斗米粮。”
“多谢相公赏赐。”
李大顿时喜笑颜开。
四只海参换一斗米粮,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了。
待到李大走后,猴子忍不住凑上前,当看到木桶里四只黏糊糊,软叽叽蠕动的海参时,不由皱起眉头:“韩二哥,这……这能吃么?”
古人对海鲜的接受程度很低,绝大多数百姓就连稻田与河塘里的螃蟹,都极少有人愿意吃。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过这样的轶闻:关中人不识螃蟹。有人收得一只干螃蟹,人家病疟,就借去挂在门上。
在这会儿,螃蟹因为长相奇异凶恶,常被百姓拿来吓唬鬼神。
谁家里遭了灾,或害了怪病,便会在门上挂一只干螃蟹。
连螃蟹都如此,更别提海中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海鲜了。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不吃。
比如宋仁宗和欧阳修就极其喜欢吃螃蟹。
不过他们吃的螃蟹,与后世或清蒸或爆炒的方法都不同,而是切碎之后,加入沙糖,醪糟腌制……
甜的螃蟹,光是想一想,韩桢这个后世人就直皱眉。
“这可是美味,伱且等着。”
韩桢本想喊军中厨子烹制,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好不容易吃顿海鲜,若是被厨子坏了胃口,就得不偿失了。
自从尝过韩桢亲手做的炖肉后,猴子便不怀疑他的手艺了,既然韩桢说是美味,那定然不会差。
忙活了半个时辰,赶在天黑前,用这四个大海参做了三道菜。
凉拌海参,葱爆海参,外加一道海参鸡汤。
大堂里,韩桢招呼道:“尝尝看味道如何。”
说着,他率先夹了一筷子凉拌海参。
海参口感脆爽,醋的酸爽外加蒜泥与小葱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格外开胃。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酱油,差了那么点意思。
猴子先是尝了一小口葱爆海参,而后双眼一亮,赶忙又夹了一大筷子塞入嘴里。
“唔……好吃。”
这厮一边吃,还一边伸出大拇指,含糊不清的赞道。
挨个尝了一遍后,韩桢颇显遗憾道:“可惜,调料还是不全,否则味道还能再好一些。”
他隐约记得酱油出自宋朝,但具体是北宋还是南宋,就不清楚了。
当然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酿造酱油。
虽说也是一条财路,可古法酿酱油动辄一两年,甚至三五年,他哪有那闲工夫。
还是让百姓们自行研发罢。
“这几道菜已是美味至极,郡城卓楼的大厨都不上。”
猴子瞪大眼睛,想象不到味道再好一些,会是何等美味。
加了海参的鸡汤,也更加鲜甜。
不多时,三道菜就被两人吃了个精光。
猴子打了个饱嗝,忽地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道:“韩二哥,俺发现一个商机,海鲜如此美味,但内陆百姓与大户富商却没尝过。若是运往关中等地,绝对能多一条财路,海边渔民也能多一条活路。”
没成想,韩桢却摇头道:“做不得,海鲜离了大海,不易存活。即便有少量海鲜侥幸存活,也赚不了几个钱。”
要致富,先修路,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想做海鲜生意,山东境内至少要有三条水泥铺就的高速公路。
也不知道卢九那边水泥研发的进展怎样了?
别以为高速公路是后世的玩意儿,事实上早在先秦就有了。
大名鼎鼎的秦直道,就是秦始皇修建的高速公路。
全长七百多公里,道路宽六十米,这条高速公路直到清朝时期都还在使用。
“原来如此。”
猴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见状,韩桢安慰道:“鲜活做不得,但干货却可行。”
鲍鱼、海参、干贝、牡蛎包括紫菜海带等,都可以制作成干货,然后运往内陆售卖。
这样一来,沿海地区的经济就能盘活,渔民们也多了一条活路。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
翌日。
卯时不到,彭泉便早早的等在盐监所门前。
与昨日不同,今日彭泉上半身披了一条干皮子,身后背着自制弓箭,腰间挂着一把朴刀,手中拎着一根木杆。
这番装束,是宋时武人的标准打扮。
有些家境好一些的,还会额外配一把手刀。
哗啦啦!
就在这时,一阵阵金属甲叶的摩擦声响起。
紧接着,一道高大壮硕的身影从大门内走出。
前两日,韩桢都穿着儒袍,多了几分儒雅。今日换上黑漆半身铁甲,一股摄人的煞气顿时扑面而来。
彭泉只觉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抱拳道:“见过相公!”
“嗯。”
韩桢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此刻,四百青州军早已用过了早饭,全副武装,排成整齐的队列,静静站在空地上。
这次前来广陵,并无辎重部队,士兵也都是轻装上阵。
负责运送辎重与粮草,以及匠人、胥吏的部队还在路上,算算时间,估摸着明日傍晚才会到。
环顾一圈,韩桢朗声道:“乔六!”
“末将在!”
一名壮汉上前一步,抱拳应道。
乔六也是曾经西军中的一员,起初一直在军中担任教官一职,教导士兵识金鼓辨战旗。
如今颇有成效,也就不需要他一直担任教官。
魏大这帮逃军,不说各个是人才,但都是百战老兵,与西夏人厮杀了十数年。
之所以迟迟未曾升官,就是因为军功每次都被劫。
这种事情在大宋军中很常见,东京城里那帮子将门勋贵子弟,变着法儿的搞军功。
讲究些的,会花钱买。
得了钱财后,被抢功的士兵也不会说什么。
若是不讲究的,一文钱都懒得出,直接强取豪夺。
魏大就是因为聂东的军功被抢,不忿之下找参军理论,结果反被按了个不尊上官的罪名,打了板子,一气之下,带着弟兄们当了逃兵。
就连韩世忠这等猛人,都数次被抢军功。
最离谱的一次,是南征方腊时,生擒方腊的功劳被辛兴宗当着面抢走。
好在韩世忠有贵人相助,杨惟忠看不过眼,向宋徽宗禀明了此事。
……
广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安排猴子来此管理之外,韩桢更是启用了乔六,率兵镇守。
这二人,都称得上是心腹。
换成其他人,一是能力,二是韩桢不一定信得过。
韩桢下令道:“留下五个小队守卫盐监所,命你率领其余将士,随我入山剿匪!”
“得令!”
乔六大吼一声,眼中满是兴奋。
这段时日一直在当教官,可把他给憋坏了。
尤其是看着聂东、小武、老九这帮兄弟,浴血杀敌,一个个又得赏钱又升官,心里着实羡慕的紧。
眼下,终于等来了机会。
“出发!”
韩桢骑上战马,大手一挥。
彭泉跟在队伍末尾,看着步履整齐的军队,只觉心潮涌动。
再一看身边的士兵,嘴角带笑,眼中带喜。
见到这一幕,他疑惑道:“兄弟,要打仗了,你怎地还这般高兴?”
“你懂个甚。”
士兵斜蔑了他一眼,解释道:“打仗才好哩。有仗打才有军功,有军功便有赏钱。否则光靠每月那五百文钱的俸禄,何时才能给家中盖上砖瓦房,何时才能添置耕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