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手中的物理货币越来越少,安聆的早点和熟食生意越来越难做。她没有伯利恒系统终端设备,人们就去光顾别人,而且他们的眼光里面,渐渐多了歧视。
后来,‘地球人’发明了一个名词——野狗。
早上五点钟,安聆的通讯器响了。
晓峰扛来一大包罐头和少量药品。安聆看出他一条腿不大自然,怕是伤了。卧室里黑灯瞎火,如因不让她开灯,晓峰只看到半掩着的门里面黢黑一片,仿佛那后面是通往一个无尽的黑暗世界。若非女儿,安聆早就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
熟食车,只够维持她们娘俩的现实日子,剩下的负担,全落在晓峰一个人身上。他一早送来后备食物,不敢懈怠了训练强度,甚至还要加紧,对手越来越难打,一旦他在拳台上被人打废了,一切都完了。
侯晓峰听尽了台下的嘘声和刺耳的谩骂,在强大的对手攻击下,他常常逃得像一条夹尾巴狗,绕着围绳内圈左突右蹿,有时穷途末路之下逃出拳台,又被一群护场人员逼回台上。那些人不是吃素的,有的是手段。但如此也有一个好处,会打乱对手的进攻节奏,由不得他不松懈下来。晓峰绝不与对手硬拼,以免激起那人杀意,仍做一条夹尾巴狗。
或许拼了,未必没有胜算,但晓峰不敢赌,一次也不敢。这种情况的比赛,侯晓峰一分也捞不着,往往白挨一顿揍。好在晓峰还是胜多败少,总有些收入。
他的腿,是被对手重扫腿踢的,整段大腿外侧青紫一片。但他赢了,KO了那人,没有补拳,仍落得嘘声一片。
如因在黑暗中躺着,睁着眼。她分不清醒来和睡着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好像一个无限连环的梦境。有时候内心一片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有时候认定一段梦境是真实的,恨就油然而生。
黑暗笼罩着她无神的双眼,仿佛蒙蔽的帐幕,躯体里关锁着一头野兽,疯狂冲撞着锁住它的牢笼,只要冲出去,扑上去,以最尖利的牙齿狠狠撕咬那人的下体——不为食,只因恨!
侯晓峰强烈感受到那股浓烈的、无形的恨意,他再次望向半掩的房门……黑暗依旧。那么多日子,每一次,侯晓峰来,如因从不正眼看他,眼角余光又从不放过他。
安聆不敢看这一幕,不知该往哪儿藏。她怕到几乎大哭,逃进卫生间,躲在里面假装拉屎,其实正嘴塞着拳头往回憋眼泪。
如因如此,让侯晓峰痛不欲生。他巴不得她能冲他发泄,怎么都好,即或她手里有一把刀子,也由着她。
安聆站在门口,正看晓峰往货物架上码放罐装食品,忽然转过身去一手捂着脸跑进卫生间。
如因原来的房间几乎装满了,他跷脚往最上层放,扯动伤腿痛处,不自禁就咧开嘴角。
那痛,一直扯着安聆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安聆的手掌被咬出黑紫的牙印,忽然客厅响起女子的尖声!她惊瞪起双眼,赶忙开门冲出去!
是如因。
晓峰放完东西,走过客厅时再向门后黑处看一眼,希望就被黑暗吞噬,只能默默离开。但灯突然亮了!
如因从里面冲出来,直冲着那人的肩膀咬了过去!那被封堵在喉咙里的尖声,是恨在爆发!此刻唯一的恨,就是这一口不争气的牙齿!如此软弱无力!
她如一头撕扯猎物坚韧皮毛的饥饿野兽,拼命甩着头,血就顺着那处肩头往下流。安聆双腿发软,浑身直打冷战,她傻在那里,动也不会动了。
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侯晓峰心里欢喜无比,他垂着被咬的肩膀,另一只手就抱紧她……她的牙齿,如此软弱无力,远远达不到晓峰的满意。
尖声变成不得释放的哭声,仿佛她要将躯体里面的一切同时从喉咙里挤压出来。如因虚弱的身子再榨不出一丝撕咬的力气,口水就顺着仍不死心的嘴角流到他的肩头。
如因看着她,流泪质问心爱的晓峰哥:“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啊————!”
“你知道吗——!她只要把自己献给你!一次就好!一次就好——————!”
15?14'N/148?12'E;KoVa陷盆,海拔-11259米。
它曾在深海探测器的灯光照射下,像一颗孤悬在黑暗深空中的银色星球,一半在黑暗中显现,一半隐匿在未知的黑暗深处。
如今,它还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它像一座亘古遗存在深海中的坟墓,在它的前面,立着一块没有墓志铭的墓碑。
一点蓝色的星光,时而闪烁,如此孤单。
或许,它是被困在次声波驱赶陷阱里了。但也许,它那孤独的语言,是在对逝去同伴无声的哀悼。
它何时回来,依附在坟墓上,再没有离开过。它发出的光亮如此微弱,什么也照亮不了。
就像一颗孤悬在黑暗宇宙深处的蓝色星球。或许它是遗孤,幸运或者不幸。或许它迟到了,遗憾或者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