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闵正尧无声无息躺在他和肖安聆的床上,两颗眼珠在眼皮下随机滚动,裸搭在被子外面的右臂偶尔抽搐,虚而不实握紧一下拳头。 医生对安聆说,他的余生都将只能在床上度过。这话从医生口中发出来,并没有晴天霹雳炸响在安聆头上。或许晓峰拉着她跑向昆仑医院那当时,她已想遍了种种可能。 安聆静静站在床边,一直默然注视着那张眼睑绷紧的灰暗的脸,他的脸一直扭曲着,眉心锁着什么让安聆不愿去思想的东西。 本不该是如此结果,本不该如此;但事实,总是不应该而发生的。 那夜后半夜某时,车载智能系统自杀,车子失控,飞速滑行一段后左前轮蹭撞上路边的路牙石,车子受撞右转,折头冲向路对面一排五彩霓虹店铺的其中一间。 闵正尧大骂着玷污车载智能系统亲娘的话,脱开安全带推门跳车。车子撞碎了那店铺的玻璃橱窗,跳车的一瞬间他看到车子冲进那店,推倒一片人,紧接着他就撞上了飞速滚动的大地; 最后时刻,一股巨力撞上闵正尧的后胸,世界猛地一静,他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意识即将消失时他以为是车子又倒回来碾他。 其实那只是他的意识在消失点的时空拉伸效应。在那个被拉长的瞬逝时空当中,他看到车载智能系统露出原形——它是一只面目可憎又肮脏的恶魔,蛆虫以它尖利又恶心的乱齿为巢穴,它一只魔爪把住方向盘(但无人驾驶出租车并没有方向盘),烂臭的魔脸狞笑着透过后车窗瞄准身不由己翻滚中的他,一只被蛆凿出脚骨的魔蹄猛踩油门,踏板周围摔落蛆虫一片,车尾磨出两轮浓烈青烟 没有恶魔。但也或许有 他在翻滚中撞上路灯灯柱,身躯随之大角度弯折。那辆无谁驾驶的出租车最终怼在了店铺内墙的后墙上。 那面装饰华丽的墙壁被报废的车头顶坏了它好看的外表,裸露出内部的混凝土真容。 根据市内监控画面测算,车子撞入店铺时时速已衰落到90k/h,如果当时闵正尧不解开安全带,或许后果远不应至于此 侯晓峰暗自算过种种可能的情况,跳车是最糟糕的选择,甚至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低级错误! 事故时段内,粗略统计,全市跳车者共有二十一人,全部为青中年男性,均为无人出租车乘员。其中当场死亡五人,两人在等待救援中死去,两人死在救护车上,四人死在医院抢救中。另外,五名重伤者将落下永久不同程度残疾,三名不同程度轻伤。 闵正尧高位截瘫,是五名重伤者当中残疾程度最重的。 事故造成的后果已经不能用‘损失’来定义,它已经是一场灾难。尖凌公司直接从智能机车行业的龙头,一夜之间被打碎了脑袋,变成一条僵死的蛇。 该公司三次召开新闻发布会,言诚意切承诺将不惜一切代价,承担事故所造成的一切后果。但承担是‘尖凌公司’的事,摔烂的股价说明了另外的一切。 事件触发所在国《国家特殊灾难法》,根据事件后果及延续后果严重程度,经各级政府相关职能部门紧急召开多次独立及联席会议,并广泛采纳社会各界顶流话语层权威性意见。经由各级政府单层内部磋商,拟定事件处理法案并逐级上呈,最终由裁决层紧急商讨敲定法案性质及功能具体,并交由相应政府职能部门与尖凌公司决策层多次协商; 后由政府相关职能部门提起特别公诉(非刑事性质) 尖凌公司发言人第四次(本次为代发言人)站在镜头前发布公告称,尖凌公司已进入资产清算程序 此次车载智能系统集体同时自杀所造成的后果是尖凌公司不能承受之重。其他同行如鸟闻弓,纷纷紧急停运所有无人驾驶业务,为保险起见,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在第一时间首先拆卸掉无人机车的能源部分(暂时)。 竞争对手们暗庆之余,忽然如隐刺藏于肉中:接下去,无人驾驶之路该怎么走?领跑者倒下了是机会?还是危机?或者他触了谁的逆鳞? 受伤的城市需在长疗中慢慢痊愈,逝者已矣,长久在病痛和伤痛中的是还要活下去的人。 闵正尧出院后,由国家为其提供最基本生活保障,此外没有更多。 他就像一副凭空而降的沉重的担子,忽然压在肖安聆肩头上。不给她思虑的机会。 安聆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出神。并非在想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她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也或许她的精神太累,正陷入半休眠状态。 不然,我去找工作!如义在安聆身后说。 他把‘不然’两个字咬得特别重,重到足已让除如因之外的另外两个人都听出其中的意味。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正瞟向侯晓峰,晓峰正望着床上之人沉睡中的脸,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安聆知道,他这话里几分怨意,但她是肖安聆,永远也成不了西陆海因,这是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或者说,这就是注定的现实。 如义怨心激起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正在学业进阶的关键阶段。工作就意味着学业的就此终结。他虽然心里永不承认,同时并非完全看不出其实他比起他的废物老爹闵正尧的天才老师侯孝义,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是否这话让安聆心生愧意,她也说不清楚,心里隐隐地痛,绵绵无锋,仿佛痛在深远之处。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如义心说:本来就不该是我考虑的事!是你们的无能逼着我不得不说出这话!他对这个‘俗德伦常’逼着他不得不叫妈妈的女人说这话时带着的不明显的情绪深感厌恶,而且他最讨厌无能的人说话带着有能者的口气! 晓峰极不易察觉地苦笑了一下,知道安聆虽然并没有一丝丝目光看过来,她的心却愧疚地靠向他。 如因只是望着晓峰的后脑勺不说话,她是希望晓峰表个什么态度,或者说点儿什么;他只是静静站在床边望着看着就像死人的老爸默不作声(她看着动也不动的闵正尧,心有隐怕,不敢靠得太近)。 晓峰哥??如因心里唤了他一句,没有回应。 黑夜深沉。寂静无声。 有的只是像遥远潮水声的呼吸声。 闵正尧自躺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安聆在无眠中从来也找不到他的呼吸规律。有时一阵很大声音的出气,就当安聆一阵紧张以为他是不是要死了的时候,他又一阵隔断式的吸气,一出一吸就像乱潮中的一个潮峰。 就像一种有规律又极其难解的加密技术,安聆从中听不出任何信息;久了,就又习惯了 (二) 夜,它的黑质与他融为一体,他便成了夜的一部分。 他的意识还在,还有想要动的冲动,这冲动又不能产生任何果效,就像一粒投入平如镜面的湖水中的细细的微尘。 湖面纯净如通透的水晶,他抬头,天空中布满纯净的星,星光微蓝,发出令他感到冷的微光。 他看向东方的星空,就看到那两颗熟悉的蓝色行星,脸上就露出深藏了仿佛一万年的幸福的笑。 那两颗美丽的行星,是一对母女——那女人怀抱着小不丁点儿的女儿,正冲他温柔地笑,她怀里的小人儿就张着小手够他 知道吗,别驴!女人遥遥嗔怪他一眼。 什么?他迷惑。 什么什么!女人生气了,什么都没有! 给你的女儿!与我何干! 女人把小人儿从遥远的天边丢过来,就伤心地哭着跑开了。 他慌忙跑过去接,小人儿一直往下掉落,总也落不到他的手上。 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女人的每一颗落入星空中的泪珠表面都映出这一句。 小人儿在坠落中快快长大,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一脸惊恐绝望的美丽女孩子! 下雪了! 红色的雪,像血,又像烈灼的熔岩! 雪越下越大,他几乎看不到从天而降的小人儿了! 暴风雪将他裹入其中,他就浸在血和火里。 寒冷的火使他瑟瑟发抖,他的心却在烈火中受焚烧之苦! 爸——!救我——! 我儿————! 他在黑暗中坐起,一身冰冷。 他的双腿浸泡在滚热的尿液中,火烧一样烫。 他在女儿的绝望呼声中醒来,又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处呼唤女儿的名字 他在无尽长绵的黑夜里捂着脸失声痛哭 他向那个远去的伤心女人忏悔,对她喊叫: 岱蓟!我想死! 通讯器突然响起,又已是凌晨两点整。 老师 学生只唤出这两个字,那边就挂断了。学生在哈欠中叹息,说不出的惆怅。 按着‘上面’的安排,恭施怀闽自今日起要对科瓦陷盆在建三城进行为期三天的‘安抚性演讲’。 今日要去的是二号海底城,然后是三号城四号城;每天一城。 一号城灾难已经过去好长时间。过不去的是笼罩在建设者们头顶的恐怖阴影。 但城市建设不能停。 最新地质监测数据显示,岱蓟不连续面已经很不稳定,已逼向张力极限,整个层面不明潮汐运动已呈现‘弹弓效应’的能量积蓄态。 内情中人没有谁还能睡得安稳,他们仿佛已经听到灾难之弦绷得咯咯吱吱响,不定哪一天,或者下一刻突然就爆发了! 天塌下来正由这帮‘杞人’顶着,一线建设者们只在乎眼前的生死和今后的生活,‘世界末日’或可作为人们劳累之余围在一起歇息时的侃笑谈资,但绝不会成为他们真正关心的关乎他们生死的大事。 天塌砸大家,一想到这个,人们就不怎么害怕了;但城塌了,砸的这个‘大家’太小,更大的大家却平安无事,‘大家’中的每个人心里就害怕了,惶惶不能踏实。 灾难进行时,相关各国政府就已联合启动一系列应对措施及消息封锁程序。他们首先切断四座在建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并同时启动相关各国联合签署的《联合保密法》,对于所有消息接触者实行严格法律约束和全面管控。 ‘一号城没有幸存者’。后来在一份解密档案中记载说,灾难发生过于突然和迅速,海底城里的人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全部葬身海底,而浮岛上的工作人员根本来不及登上救生船岛就沉了;这仍然是内部消息,在《联合保密法》法律效力之下。 二三四号城所有从海上归来的人全部被隔离在一座预先清空的海滨小城中,并‘接受’为期十天的保密培训。 这期间,建设者们所有至关亲人已在他们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全被安置在另一座被清空的海滨小城中,并以绝对冠冕的理由被严密严格地保护起来,并以所在国政府的名义承诺:将满足该城居民一切合理要求,包括衣食住行医疗教育娱乐享受等,全由政府买单。 城建人员的薪水被强行翻倍,除极少数培训仍然不达标的个别人员外,所有人都通过加密通道与家人视频通话,并单独观看由政府制作的自己家人在某城市中的幸福生活影视及图册,以断其后顾之忧。 之后人们就被‘劝返’工作岗位。 唯一亡羊补牢的办法,在三座城的穹顶及城市圈周围布设次声波驱赶设备。
相对确切的证据表明,一号城毁灭,正是那些蓝色发光生物所为! 恭施怀闽猜测,只所以那些神秘生物‘攻击’城市穹顶,可能与城市中的中微子实验室有关——确切地说,可能与中微子陷阱设备有关?毫无疑问,与穹顶产生作用的密集中微子发生源就是那些生物! 数次的设备测试中,被桎梏在螺旋弦绕引力场陷阱中的中微子极有可能向外发出了某种人类探测不到的求救信号,而那些神秘生物却能够接收或者至少感应得到。 只不知那些生物是想要冲进来拯救它们,还是只是被那些信号吸引而作出了某种反应? 今日城市建设暂停一天,恭施教授通过现场和视频与城建工作者们以座谈方式为人们解答他们的心理疑云。 教授首先表达了对一号城灾难失去生命的伟大工作者们最沉痛的哀悼,并低头默哀三分钟。他解释说:灾难发生之十天前,月球和火星观测站几乎同时观测到来自‘y1077闫’星云的一次‘特超新星’爆发。(‘特超新星’,于此为绝对时空中的相对时空解释) 这一天文事件当中,自爆发源喷射出大量高能高速粒子,巧就巧在:这一次超新星爆发是来自闫氏空洞;观测得出,大量喷射流与光速极为接近,其中一条高能量子态粒子束——后被证实为高能量子态中微子束——穿过漫长的空洞及宇宙空间射向银河系,直到进入太阳系,其运行轨迹都没有受到任何星际天体影响,到达地球时,其速度已经衰减15,并发散成直径数十米的量子态中微子密集阵; 中微子能量阵穿过一号城穹顶并将之摧毁,又穿过地球而去。 教授说,此种超能量非任何生命周期内恒星所能发出,只有超新星当中极为罕见的特超新星能达到这一级别。 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领教到这一令人敬畏的力量,它穿过地球,唯独对穹顶造成破坏。这种巧合,在整个人类余下的可能数十亿年的未来当中不应该会发生第二次。 数十亿年穿越在孤独黑暗的宇宙空间,没有任何星际物质与之交互,本身听起来就他妈巧到扯蛋,还正巧射中地球上的一张玻璃罩子! 不少人心里都明白,无论你老兄所言真假,‘他们’既然把你弄到这万古长夜的海底世界来,无非是要你充当大棒奶酪后面的大忽悠,再说你老兄确也有那忽悠的资本。 说来说去就一句话:一号城的灾难纯属巧合中的巧合中的巧合中的不能再巧合的巧合,永远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也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因为再也没有那种会发出淡蓝色光辉的神秘生物接近过包括234号城在内的所有海底城。也再没有任何之外的生物接近这些城,这应要归功于某位已不在人世的美丽海洋生物学家的发明。 那些遍布海底的次声驱赶设备时时刻刻折磨着恭施怀闽,使他无法不分分秒秒欺骗自己:他们安装那些设备是为了拯救那些海洋生物,而不是用来救他们自己! 这样,他才有勇气继续苟活。 (三) 生活似乎又回到原点,早晨天不亮安聆就和晓峰出摊了,仍然卖油条菜盒和豆浆,免费赠送各种小咸菜。 安聆手生了,晓峰仍把主要的活儿全都交给安聆来做。安聆心里委屈,有时晓峰看她条切的不匀当时就生气,一把把她拉到一边自己上手来做。 晓峰不说什么,安聆的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她望着挡在她前面像一座山峰的男子,一时又忘了翻油锅里的菜盒,那一锅菜盒就炸老了,只能留着自己吃。 如因不必跟着出摊了,安聆把闵正尧安排妥当后就交由女儿照顾;无非是喂药喂食之类的事,她还可以做得来。 几天后,安聆已渐渐上手,才明白晓峰是想要做什么。 某个晚间,安聆打发走最后一个调菜的顾客就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不由地就捶她僵酸的腰。 一双手扣住她已经消瘦的腰侧,两个拇指刚好着力按在她僵硬的那块肌肉上。 很不好消受,又非常舒服安聆闭上双眼,眼泪就从眼睫毛中流淌出来。 以后早点就别做了晓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颤得厉害。安聆差点哭出来。 这一刻,她知道了,他是要把这一切都交给她一个人来做了。 以后数天,晓峰四处找工作,只是工作难找。 他最后来到安聆辞职的那家搏击俱乐部碰运气,看是不是那个保洁的空位还在,不然暂时先做着,然后再扑落着下一份工作。 俱乐部的相关人员告诉他保洁已经有人做了,那人多打量了他一眼,晓峰看出他眼中的转念,似乎否定了某个决定,正要开口打发他离开。 这时有两名拳手向这边走过来,晓峰对这两个人印象深刻,正是那晚对如因搭讪的那两个流氓拳手,一个飞机头,一个字母头,还是那时的发型。 那二人一身疙瘩肉,各人面部还有余彩,大概是不久前才打了拳赛。飞机头左颧骨还有余肿未消,两个人直奔这边,应是有意而来。 飞机头来到近前只看了晓峰一眼就转而问那工作人员:什么事?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这人想要来干保洁,已经有人在做了不是。 字母头望着晓峰的耳根,目有所思,忽然说:不是在招特别陪练吗? 晓峰眼前一亮,又听那人说:他太瘦了,哪里扛得住! 两名拳手又一打量晓峰,像是刻意在确定着什么,晓峰忙接过来说:扛不扛得住,试试就知道了! 这是激将话,同时也没给自己留后路。 那人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既然如此,不妨就让他试一下,反正有监控影像为证,如在受试中受点什么伤害也并不违法,顶多损失点儿医药费。 近期所招的特别陪练严格来说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陪练,只是为俱乐部初级会员自由训练时段提供的人肉沙包,够壮实就行。 今天也算晓峰倒霉,试他体格的不是新来的学员,而就是这两个已转为职业拳手的家伙。 说来这二人应该更可以把握打击力度;确实,也正是如此! 晓峰被一套护具包得严实,俱乐部的人站在拳台下,双手叉胸,看这瘦猴子青年(他们以为晓峰已经二十多岁,看去近三十的模样)到底如何。是否抗击打能力正与他的口气相当。 确实,那飞机头拳拳有声,打在护具上倒显清脆,打击力度把握得刚刚好。一开始小试了三分拳重,这小子只是身子摇晃,脚下并不后退,明显毫无经验,就是硬扛,半点不会卸力,倒还有加力空间。 飞机头并不出腿,以这小子体格子,稍有点儿力度的鞭腿恐怕就够他喝一壶! 没受过训练的晓峰只觉得这一身肌肉的家伙的拳头打在身上真他娘不是一般的疼,护具在他拳下简直就他妈像一件厚点的衣服!而且还在加力! 每一个击腹都在晓峰的肚子上形成涟漪,五脏六腑都在他的拳下产生了共振,胃容物冲冲突突。晓峰咬牙强忍,喉咙如同火烧。 晓峰得以机会遭这份罪,还要感谢飞机头二人,他自然无从知道这两个流氓拳手心里如何想法,但确实是这二人给他制造了一个‘面试’的机会。 这两个人一眼看到晓峰的同时,脑子里泛现出来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清晰的。反倒是他们心急再要把更主要的美女形像清晰呈现在脑子里时,却只记得那美女身材高挑,面容娇好,很能挑起足已使他们对空骂娘的激欲来;他们再要细品美女面部细节之美时,画面反而十分的模糊,仿佛她调皮地藏到了迷雾里,勾引着他们的眼睛,总使他们看不清她的脸。 这家名叫‘东鼎搏击俱乐部’的搏击俱乐部很有些名气,出过几位知名拳手。虽说此次是为初级学员招几名特别陪练——也就是人肉沙包——没什么经验技术方面的要求,但弱不禁风的肯定是不会要的。此外,除一定抗击打能力之外,还要有坚持下去的毅力和够坚挺的意志,毕竟挨揍这碗饭也不是谁都能端得起来。 飞机头出拳时心里一直为晓峰捏着一把汗。倒不是他心地纯良,实在是担心这家伙可别太弱鸡,不然俱乐部不收,就只能我们哥儿俩掏银子才能把你留住了。 挺住啊我兄!为了你妹妹!飞机头一心二用,上钩拳打出四分力道,正击中晓峰胃部。 晓峰一阵恶心,胃容物冲入食管,他几乎是出于某种本能地绷紧牙关,又把冲突物吞了回去。 与俱乐部人员一同在台下的吊着精神的字母仔也正心里千呼万唤着挺住!挺住!为了你妹妹! 但晓峰挨揍不是为了他妹妹。 除了晓峰,台上台下没有哪一个是外行,都看出这家伙确实,体格子是差了些,倒是意志力还可以。一时招不到合适人选的话,暂时还勉为所用,到时再换掉就是。 飞机头体能下降,头上冒出了汗,他停拳,尽量保持呼吸均匀,心里暗骂:妈的!以后不能他妈再这么玩儿了!快被那帮婊子给榨干了! 那些女人——包括他的那些女朋友——的浪劲儿,在当时便是一种性感和妙不可言的刺激,这会儿想到那一副副真真假假享受着他的面孔,就变成了一种下贱的淫荡!体能下降如此之快让飞机头很不痛快,再看晓峰,这家伙居然完全抗下了他的击打!老子他妈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吗?! 手靶抬起来!飞机头把住晓峰两只手上的手靶提到脸的高度。出于某种心理,他再要试试高鞭腿。 你他妈疯了!字母仔以瞪目骂他。心立时搦了一把,为了你妹妹!挺住!他在另一个维度对晓峰喊。 虽是突然激起了某种不忿的情绪,飞机头还不至于失了分寸。高鞭腿做预备动作时提醒晓峰说:双手并紧了!仍然踢出四分力。 许是体能发虚的缘故,踢出的四分力实际上等于他正常实力之下的三分力,只怕还要稍逊一点儿。 这也足够毫无经验的侯晓峰喝一壶的了! 晓峰看到腿影一闪,就有棍棒抡在手靶上也就是那同时,手靶连同一双手就撞到了脸,然后他听到什么东西喀巴一声,两眼当时一黑 漫长的黑暗向后退去,露出前方的光明晓峰感到眼前模糊一片,黄朦朦的,有些天旋地转他摇了摇头想使自己清醒一点儿,随即就意识到还在拳台上。 晓峰不顾一切挣扎着起身时,才回醒自己这是倒在了拳台上,脸正贴着地,流出了口水也不知是血? 这漫长的黑暗,实际不过只几秒钟的时间,晓峰却以为是逝去的一段好长的人生。在场的人还没来得及真正需要担心点什么,他人已经站了起来。 不必再试了,暂时算他一个吧!俱乐部的人心说。 说来,晓峰能这么快站起来并被录用,他还要感谢飞机头的那些女人们,是她们为他分担了那一鞭腿的一分力道。 左脸火热,紧巴巴地疼,应该是肿起来了。上颌几颗牙也疼,万幸没掉,嘴里流出来的是口水,杂混着一小缕血丝,但血丝不是从牙龈里出来的,齿尖把他的口腔内壁割破了皮。 俱乐部的人对晓峰说了句:明天早上八点,别迟到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记得把护具放回原处!字母仔笑笑拍了一下晓峰瘦削的肩膀,就和飞机头谈笑着也走了。 晓峰眼看那二人泰然谈笑着,轻轻松松走向俱乐部的出入口,一时陷入迷惑:刚刚在拳台上难道只是幻觉?还是眼前这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其实只是脑子里产生的幻象? 晓峰摸了摸脸,针刺一般地疼,是真实的,有两颗牙还活动着! 片刻的愣怔过后,所有的疼痛一齐发作,晓峰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什么是挨揍的感觉。疼痛逼得晓峰狠狠问候了侯孝义的什么亲人。 问候过就后悔了,这又与他何干?晓峰对自己如此迁怒别人(虽然那人也不算是别人)很是愤懑,就提着侯晓峰的名字问候了他的什么亲人,又连累了侯孝义 出来俱乐部已是正午,阳光像仙人掌一样扎脸。晓峰吸了一口凉气,见飞机头二人逗留在门外,他们向他看过来,又走过来。晓峰感到有些意外,看来他们是在等他。 二人走到近前,字母仔拍了一下晓峰的左上臂,又麻又痛。晓峰脸上不明显抽搐了一下,就听这家伙说:放心,那些学员可没这么大劲儿! 看得出这话里有几分人情味儿,是想要留下个什么好印象,晓峰立时想到如因,顿时生出一股警惕和反感。 飞机头大概是因为在拳台上揍了晓峰一顿,一时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从外套内兜里掏摸出几张钞票——百元大钞,晓峰一眼就敏锐地从他掏摸的动作看出这几张钞票是一叠钞票中的其中几张。至于里面还剩下多少,以晓峰的直觉,应该比拿出来的多。 钞票在飞机头右手里折叠了一下,那只握钞的手就向晓峰的左手处拍过来。 晓峰翻手迎上,钞票就拍在他的手里。 哥们儿的一点儿意思,跟俱乐部不牵扯!飞机头说的随意,意思也明确。 他们也把那点儿‘意思’往圆处说,调侃说是下手还是稍微专业了点儿,你回去买点儿跌打酒抹抹,这碗饭不好吃,咱们也是从陪练过来的,以后还是多练练云云 二人谈笑着向右边去了。 晓峰手里攥着意外的收获,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