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批以普通地球人民身份登上太空的游客。 飞船轨道高度510千米,其它参数不重要,因为窗外的地球有什么游客们就只能看什么,而且右三圈就结束了,至于游客们妄想的原路返回左三圈,很遗憾,索联·迪亚自认还没那原地扭转飞船屁股的本事。 主要圈子转多了景色会变得没那么有看头,索联的意思欢迎下次光临,所以也在游客们的太空体验上下了不少功夫。 头一圈游客们基本看不到什么地球景物,他们在观景舱里晕头转向,更多的则是一种漂浮的刺激和失衡带来的乐趣和惊奇。观景舱分三层六个隔舱,每个隔舱是一个巨大的空阔的空间,像一个什么运动器材和设施都没有的空空的大训练馆,除了一排观景窗口,四壁和上下都是软包装,观景窗下方设有一条横贯整排窗口长度的扶栏,可供游客抓住用以控制身体平衡。 每个游客的头盔上集成一副智能望远设备,游客用到时可直接从上面拉到眼睛的位置,裸眼观景时随手推回原位,很方便。望远设备具备景物拉近和信息解读及全语言播报功能,可在范围内为游客提供其感兴趣的地球景物的所有信息(主要包括人文地理历史生态等不敏感信息),但内设区域等级限制,如果游客肯额外花银子,可部分解禁限制级别。 除区域限制外,望远设备设计分辨率足已满足游客们一般心理需求,但同时设有清晰度调节上限,意思说:当你把景物拉近到上限距离,还想要看得更清楚,比如你想看清楚阳光沙滩上的某些细节,这需要你另外购买更多使用权限。 飞船调整姿态,使窗口处于合适的观景角度。漂亮的导游小姐一身装束与游客们不同,看到她,游客们就想起太空动画片里的那些女性角色——紧身衣,多功能腰带,腰带上挂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装备,手臂上扣着姿态调整装置。她虚站在观景舱门口,微笑面对着狭窄通道内列队等候的游客,指导游客们打开宇航服上的充气按钮。按钮在游客们抓着平衡栏杆的右手臂上,这是出于对游客的人身安全考虑,以免在空间中游客在飘浮当中身体接触或碰撞时发生意外。同时游客型宇航服上还配备有简易姿态调整喷气装置,只在两只前臂上设有两个喷口,易于操作,不过对于第一次登上太空的游客来说,这种简便的喷气操作正是难点。 人们像是从鱼尾喷口注入水中的鱼籽一样飘进观景舱,然后乱作一团。导游小姐却像一条在水中畅游的美人鱼,围着飘浮的人团转,一边对游客们耐心指导,微笑着,像哄孩子的幼儿园老师。 最开始的近两个小时的飞行当中,这些个巨大的方形立体空间成了游客们的游乐场,好多人在里面玩起了人肉碰碰车——这也是旅游公司所乐见的。 地球在窗口慢慢上升,发出的光透过观景窗照在站在窗口边的导游小姐的侧脸上,一个男游客注意看她:那光像月光,她单手抓着栏杆,站在‘月光’里微笑着看向人们中的某个方向,像在思想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谁 窗外光度的变化并没引起人们过多的注意,大部分人还没有靠近观景窗。 又过了多久,人们基本掌握了飘行技巧,似乎想起了他们的初衷,纷纷向观景窗口飘去。 有一盏刺眼的日光灯从窗口右侧的黑暗中照射过来,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眼的冷光,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遥远,它的背后仿佛是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 那就是太阳吗?一个游客只向那光源看了一眼就害怕地把目光转回到地球上,那光源使他很没有安全感,他感到它是孤悬在无边黑暗的太空中,如此渺小脆弱,随时可能熄灭,或者被黑暗吞灭。 而眼下这个只能显出一段弧度的光明的地球,就像一只孤行在黑暗旷野中的羊羔,无依无靠,软弱无助,不知该走向何方。 白云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冰,海面变成了光滑的球面,地球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地球仪——一个全真的地球模型。游客的视角使他们对地球的感受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地球在思想当中不再只是世界的另一个名字,它真的变成了一个地球——一个漂浮在黑暗太空中的唯一有生命的星球。 日光灯在窗口中消失,窗口的下方是正在移动中的青藏高原,导游小姐向游客们介绍此景,介绍喜马拉雅山的云雪难辨的连绵景色,简要的地理人文,和一些引人遐想的传说这些东西头盔的智能系统中都有,但公司有规定,导游小姐职责所在。她全情投入地例行公事,在她的眼中,这片贴附在地球表面上的高原,使她联想到恶化溃烂了的大片的金钱癣。 游客们拉下头盔上的望远设备,导游小姐播报式的甜美声音变成了背景音乐,人们想看到动态的东西,纷纷开通相关服务(后续各项特别服务全部开通的部分游客中,来自东方大国的游客占比百分之五十一,在所在观景舱中东方大国人中占比百分之九十九,唯一没开通任何一项特别服务的该国人是那位导游小姐)。 地球不再是相对静态的缓慢转动的巨大球体,它开始显现出生命的活性:人们把镜头拉近,看到地球的表面细节,呈现出各种运动状态。 地面变成弧面二维世界,游客惊奇地看到有飞机拉出一道白色的尾迹在地面上爬行,就像水面上的蜉蝣!二维的船只从二维的云下面爬出来又爬进去,百慕大海洋博物馆里的古懂船像散落在海面上的奇形怪状的脏兮兮的纸牌。 什么特别服务也没开通的游客仍然有幸看到了地球表面上的动态场面——世界上仍有个别热点地区——是战争,二维形态的战争,各种爆炸产生的烟雾在二维扩散,只有偶尔升空的近程弹道导弹的弹道呈现出三维的视觉效果。 但开通相应服务的人们最感兴趣的是城市和阳光海滩(这也是阿达和索联在旅游轨道选择上优先考虑的内容之一)。 人们所看到的城市像一座座结构复杂的动态二维平面图形,镜头继续拉近便显出三维效果。 视角变了,人的思维随之也发生变化,似乎思想境界一下子提高到宇宙级别,而生活在地球表面上的人们像一群无知的智慧型蚂蚁,还不知道此时此刻,一双双超世的眼睛正从未知的高处俯瞰众生! 地面上的人类是多么渺小无知啊!好多游客在想:地球表面上的生命各自生活在既定的轨道,一览无遗。 全服务开通的人们更期待前方的阳光海岸 地球开始变得越来越暗,失去了它完美的弧度,无可抗拒的黑暗在慢慢吞噬它的完整前方的远处,地球表面出现光斑,窗外的黑暗正越来越浓地浸染着地球,正将它慢慢融蚀。人们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有所期待,也许在害怕着什么。导游小姐对大家说,几分钟后飞船将飞临xxx城市上空,夜景如何如何。气氛短暂地活跃了片刻又沉寂下去; 或许,在人们的思维深处,对未知黑暗的恐惧,多过对地球城市夜景的期待吧,或许吧 人造的光源,在黑暗中像宇宙中的星团,人们急切地把镜头拉近,直到看到光亮中城市的景物和动态,才感受到不太真实的无声的生命气息。 人们往黑暗的后方寻找光明,看到一道弧形的光亮,那是白亮的镶着朦绒绒蓝边的月牙形大气层不久,它还将在前方另一个方位出现 地球静悬着,像一颗浸泡在黑暗中的蓝色瞳仁。 瞳仁忽然放大,无限放大。 云海洋陆地城市小区 肖安聆手里忙活着,熟练地调配各种调料。 凉菜的香味勾起顾客的食欲,他们眼睛盯着肖安聆手中的调菜盆儿主菜和配菜在盆子里面翻动,十几种调味料在里面翻滚搅动他们感到饿,想伸手到盆子里捏一大片猪头肉填进嘴里,每个人都暗暗吞咽着唾沫,喉节偷偷地动。 侯晓峰在一旁打下手,为顾客称量改刀装盒。 小区门口的生意还是可以的,早晨卖早点,中午和晚上卖熟食,很累,但肖安聆没有太多的选择。 早餐他们主要经营油条和豆浆,应顾客需求也会炸些菜盒之类,每天天不亮她就会带着晓峰出摊。 一开始安聆不愿让他跟着卖早点,心疼他早起,又怕热油烫到他,只同意他跟着熟食摊打下手,但晓峰坚持。 和面的活儿太累,晓峰没那手劲儿,他能帮着安聆做的只有拉条续锅,翻条出锅,与顾客交易,但只要安聆顾得过来就不让他插手。一开始的时候,热油溅到手上,时不时还会溅到脸上,晓峰从不吭声。安聆看得清楚,他吃痛缩手的动作就像一只无锋的锥子扎入她的胸口,那个时刻安聆只想抱着孩子痛哭一场。 安聆给他买了一副防护手套,他不愿戴,那样没有手感,炸出来的油条口感不好。后来热油烫惯了,也就皮实了。
晓峰的刀功已经相当熟练,再不会切到手。他站在一只小方凳上,几乎和安聆一般高。顾客们还在脑子里抠算着斤两和应付的金额时,晓峰已经把塑料袋递在他们手上。那些东西是不用算的,当电子秤上的数字敲定的那一刻晓峰就对顾客报出实收付款金额(包括让零和量大从优等)。这孩子嘴甜欢人,顾客能从这小孩的笑容里面体会到一种真诚的感恩的感情,无论男性顾客或者女性顾客,这是从来没经见过的。无形当中也给他们的生意笼络不少客源。 晓峰打心里感谢他们,顾客的支持让他心安。晓峰用十多年前一种淘汰的掌上通讯设备为安聆做了一个振频自适应小玩意儿,安装在熟食车上用来驱赶蚊蝇;那玩意儿只在三米范围内有效果,但也足够了。 正午的阳光把遮阳伞下面的空间烤得温热,这会儿没有顾客,安聆洗了手,摘下口罩和卫生帽。她的头发打了绺,背上都被汗水溻透了,熟食车上的小风扇摇过头吹在身上,不禁打了个哆嗦。晓峰摘下口罩,没有摘掉帽子,安聆拿毛巾给他擦汗,孩子脸红红的,她看着心里难受。 安聆的生意相比其它熟食摊还是不错的,但小区就这么大,竞争削薄了利润,实惠了顾客,一天下来,也挣不多少钱,但对于家庭开支的帮补还是足够的。安聆腰腿僵酸,娘俩凑空坐在凳子上歇会儿。 老板,给我来十块钱凉拼! 安聆正要起身,晓峰双手按住她的胳膊,我来吧。他赶忙迎过来招呼顾客,看看吧,叔叔。顾客指点每一样素菜的量,晓峰的菜夹在各盘中熟练游走。其实他调的菜与安聆调出来的口味上没什么区别,至少顾客是尝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他看安聆如何调配各样菜品,各种调料的用量,过目不忘,时间稍久手上就有了准头。 安聆眼睛盯着孩子还没有成熟的稚涩的后背,淡蓝色的衬衣湿贴在身上,身板略显削瘦。这孩子越长越像海因,她忽然想海因想得受不了,就跑到不远处小区旁边的绿化树后面哭了一阵,又赶紧回来。 一共十块零六毛,顾客拿出百元大钞,晓峰会意,接过来找给那人九十,顾客就满意地去了。 由于十多年前,全球主权货币国联合开发的ssc的那次‘仓鼠门’事件,导致这一超级联合体计划直接破产。诸多问题都浮上了台面:由于各国间彼此猜忌,永远不可能建立起各政体之间的相互信任;出于各自利益考量,执行标准难以统一,国际数字货币体系理论成熟,可惜烂泥扶不上墙。数个主权货币大国(其中包括一个国家联合体)在这个世界超级项目启动之先就成立了大同小异于某国的‘全析解研究所’的类似部门,悄无声息地成立了一个超级仓鼠部队。并在项目启动后的整个过程中不断标定已经处于安全阶段的各阶段极隐性漏洞(其中极个别几个大国和一个国家联合体在联合开发过程中各自独立发现而其它国家没有发现的极隐性漏洞,不约而同地,没有一个国家将之公布出来),以便在世界货币这座大厦建成之后,悄无声息地在某个隐密的墙角打洞。 也许是有人良心发现,但也许是酒后失言,某国发生了一起令举世震惊的自曝家丑的恶性揭露事件后被称为‘仓鼠门’事件。 此事件之后,数字货币仍只能重归局域性流通,再走不出国门。而人们联想这一看不见的货币所存在的看不见的风险,更加对这种东西缺乏足够的信心。 人们对五花八门的数字货币信心不足,转而把信心的基点重新建立在纸质货币上,导致这一货币形式一直未能被数字科技时代踢出历史舞台 顾客走后,晓峰并没有再坐下休息,他站在伞边向远处看。 城市的边缘某处,一个小型的某种飞行器组成的大圈在那处上空缓慢地旋转着。数十个无人机一样的飞行器组成一个规则的圆圈,以圆心当中的一个静止悬浮在半空中的什么东西为轴心缓慢地做着圆周运动。晓峰盯着那静悬在数十米高空中的东西——那玩意儿就像老式科幻片里外星人的飞碟。 那是在建的并不未来的未来之城,一个口径500米高78米吃地深度36米的大‘玻璃’罩子,再过三个月那罩子就完工了,下一步便是内部建设。 那些无人机‘建筑工’在齐‘芯’协力建造一堵标准的弧面之墙,一半的无人机整齐地间隔升空而去,剩下的建筑工继续缓慢地绕着飞碟做圆周运动。一段时间的建造之后,再会有一半的无人机批次撤离,直到全部撤离后由静悬在穹盖上空的‘飞碟’升上合适的高度,填补上最后一个单原子组合力场做最后的封顶,之后做力场应力修正并最终撤离。 一天当中,太阳光不同的照射角度,使得穹盖会呈现出不同的光度和透明度,无强光照射的情况下若隐若现,像一层离子态的气膜。 限于政治国力和国际关系等诸多复杂敏感的各种条件制约,目前穹隆城市建设项目只在北半球个别几个大国的本土进行,主要由阿尔法·达卡和索联·霍普等几家大型科技公司提供技术资源及部分资金支持,其余大部分由建设所在国及加盟国分摊,各国都设有国家直属专门合作机构和配套服务及行政支持和管理部门。 晓峰看着那未来之城的城郭,那么的不真实,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未来与过去重叠的世界,恍有隔世之感。 安聆回来,眼眶发红。敏感的晓峰担心地问:安聆阿姨,你没事吧?他以为她是去上厕所,看来不是。 手没洗干净辣了眼睛,到那边冲洗了一下,没什么事儿安聆目光躲闪了,晓峰顾及她的感受,别开脸看来往的行人。 午后一点钟收摊。安聆收了遮阳伞,晓峰把伞抱到推车上,安聆拉着车子在前面走,晓峰在车后面推。 熟食车忽然缩小,快速远去!街道飞快地显出全貌并消失,城市显出轮廓飞快隐去陆地海洋地球显出弧度迅速又变成一只蓝色的瞳仁,静静悬浮在黑暗之中。 他们没有什么要求了 那很好,科瓦普罗夫教授的眼瞳深远,他的思想在那深远之处飞速转动着,眼前的一台怪形机器静静的摆置在实验室的正中央。目光长久驻留在机器上,在看,又好像心不在焉,他轻轻抚摸着怀里的一只怪异的兔子,又似乎只是那只右手正在做着无意识的抚摸动作。 这只兔形生物上半身像袋鼠,下半身像细狗,但它确确实实是只兔子,或者应该就是一只兔子。 兔子眯着眼睛,享受着主人的抚摸,那两道眼缝里绿莹莹的,让人一眼看到会感觉很不舒服。没人记得这只形像怪异的兔子某年某月某日便常在科瓦普罗夫教授怀里了。 教授对待它就像养育一个孩子,每次验收实验成果时,兔子必然出现在他的怀里。畏主及物,在教授的手下混饭吃的人们从来不敢怠慢了它。 那机器放在一张大的金属实验台上,像从什么东西上摘下来的一个怪形引擎,前端伸出四个探头,像什么野兽戟张的巨爪。巨爪的四个指头组成一个正规的矩形。 这怪形引擎和赫连祁马教授造出来的静子矩阵是同一种东西,仍是由四个静子释放端构成的正等边二维虚面和静子存储器及引力场发生器等组合而成的怪物。所不同的是,静子释放端构成的二维虚面要比赫连教授造的大得多。 得到科瓦普罗夫教授的默许,科学家们启动静子矩阵,矩幕产生——那是一块60c见方的虚无方幕。 教授盯着那片虚无,用力地盯着,仿佛是想看透方幕背后的真相 良久 科瓦普罗夫快速地抚摸了几下怀里的兔子,突然把兔子向矩幕丢去! 所有的科学家都呆住了,心理上一时竟不能适应。兔子细长的两条后腿在关节处被矩幕的一条无形边框切断,无声无息。 突然的失怀使兔子条件反射般地在空中展身跳跃,但没有着力点,那两截小腿‘扑嗒嗒’落到光滑的银色金属桌面上又从桌面滚落下去。 地上那两只小东西毛绒绒的,一头是鲜红平滑的截面,似流血又流不出血,静置于冰凉光滑的地面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在教授手下干活的科学家们,不知道该庆幸兔子的永远消失,还是该因之而恐惧战兢。 那位对教授说‘他们没有什么要求了’的女科学家看到教授的眼睛里毫无情感波动,丢掉那只长久以来恋慕着主人怀抱的兔子,就像往垃圾箱里丢了一包垃圾。 女科学家脊背发凉,低下头不敢看他,也不敢看任何其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