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啊,再不动手,殿下与我等都死到临头了!”
“我岂能如此啊?”
史朝义趴在榻上,埋着脸,悲泣不已。
骆悦只好又道:“废立之事,古来皆有。我等不过是想要请陛下退位,由殿下你继位,这是军心所向啊。”
史朝义还是不敢答应,转头向外瞥了一眼,等严庄来。
骆悦却知道事情不可拖,道:“殿下若实在不忍心,我等为保命,只能投降大唐。”
他当即跪倒在地,与史朝义作别,落泪大哭道:“我等这一去,再也不能侍奉殿下,往后若有再见之日,也是敌手了。”
史朝义既惊吓又感动,连忙挣扎着起身扶起骆悦,道:“我失了阿爷的疼爱,怎能再辜负你们的忠诚?!”
“殿下答应了?”
“唯请将军妥善处置,勿惊吓了阿爷。”
骆悦得了许诺,大喜,叩首道:“末将一定办妥当!”
他当即回营,悄悄点了三百精锐。
那边,蔡文景已派人去打探过了,今夜是史思明的亲兵将领曹徊在值宿。
他们便以史朝义的名义,派人去召见曹徊。
曹徊一到骆悦等人当即提刀架在其脖子上,道:“曹将军,陛下猜忌残忍,滥杀无辜,我等稍不如意,动辄诛杀;而怀王宽仁大度,爱惜将士,今我等欲拥立怀王,请将军共立功业,如何?”
“我来之前就猜到你们要做什么了。”曹徊道,“可我还是来了。”
骆悦一听便大喜,放下刀,问道:“将军可愿与我等一道举大事?”
曹徊道:“陛下夜里做了噩梦惊醒,问我‘朕梦到群鹿度水,鹿死,而水干,何解?’我不敢答,却知这是上苍的告示,陛下的王气尽了。”
“好,走!”
数人当即赶往史思明的大帐。
到了帐外值宿的卫兵们当即拦了上来,曹徊喝道:“连我都敢拦?!”
卫兵遂心生害怕,不再相拦。
骆悦行事果决,二话不说,当即带兵冲入大帐。有侍从惊起,喝道:“谁人敢闯……”
“噗。”
血溅开,骆悦连劈数刀,赶至史思明榻前,定眼一看,大吃一惊意外地发现史思明却是不在帐中。
“怎么回事?!”
“咴!”
突然一声马嘶,骆悦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跨上了史思明的骏马,挥鞭便要逃。
“拦下他!”
骆悦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夜若不能功成,他是必死无疑。因此,他径直张弓搭箭,一箭将马背上的人影射落。
紧接着,他拔出刀来,大步上前便去擒史思明。
“陛下,得罪了。”
下一刻,骆悦大吃一惊,因他就着月光看去,地上中箭之人根本就不是史思明。
“噗。”
他臂上一凉,那只持刀的胳膊竟是被人一刀齐齐切断。
剧痛之下,他倒在地上,转头看去,只见曹徊手提陌刀,脸露得意地走了过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过去之前就猜到你们要做什么了。”曹徊大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作乱?!”
“噗。”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一声声刀斧入肉声与惨叫声响起。
史思明亲率卫队包围了过来,无情地砍杀着骆悦带来的三百精兵。
大帐周围,顿时成了人间地狱,血肉横飞。
终于,马蹄踏着血泊,史思明驱马到了骆悦的面前,问道:“何人指使你作乱?”
“无人……无人指使……”
史思明于是轻轻巧巧地一挥刀,把骆悦的另一只手臂也砍了下来。
惨叫声中,他没再问骆悦,而是转向蔡文景,问道:“何人指使你作乱?”
“怀……怀王。”
“噗。”
史思明得了回答,干脆利落地一刀斩断了骆悦的脖子。
“把那孽畜押来!”
~~
一声重响。
史朝义被按着,双膝狠狠地砸在了满是血泊的地面上。
他胆颤心惊,迫不及待地解释道:“父皇,此事绝不是出自我的授意!我没有同意过啊……”
“啪!”
史思明上前,一个极为用力的巴掌,直接就把史朝义打得摔在地上。
“你若敢做敢当,朕还欣赏你是个有魄力的,也许就立你为太子了。”
这话,史朝义也不知该不该信,愣愣不敢言语。
史思明已一把拎起了他,目露怒色,问道:“你可知今夜最让朕生气的是什么吗?”
“真不是我指使的啊!”史朝义已经吓哭了。
“你蠢、你笨、你软弱无能,这些朕早已习惯了,朕最恼火的是你不肖!你一点都不像朕的儿子,毫无志气,但凡你有一点志气,就该把那点小心思用于攻取天下,若待你我拿下长安再弑父,朕还当你是个李世民,死都瞑目!”
“儿子不敢,儿子没有啊!”
“废物!”
史思明摔开手里的废物,轻蔑道:“你终究不能助朕成就大业。”
他起身,接过长刀,便想亲自解决了这个儿子。
周贽连忙赶上前,跪在史朝义前面,劝道:“不可,不可啊!陛下不可学昏君落下杀子之名,臣请软禁怀王,再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此时此刻,似乎只有他还记得史思明让他与怀王和睦相处。
“杀子?”史思明道:“杀他的不是朕,是他自己!带上来。”
须臾,耿仁智带队,押着几人上来,被押的却是严庄、乌承恩,以及他们的随从。
严庄今夜原以为是去见史朝义,结果没走几步便被押下了。他不明白自己是何处露了馅,此时一见耿仁智、乌承恩,他才略有所悟。
这两人都是当初李亨招抚史思明之时起到过重要作用之人,而严庄这次出使的目的本是为了向他们宣旨,让他们刺杀史思明。想必,史思明是从他们身上发现了端倪。
可严庄十分谨慎,认为时机不到,一直没有联络这两人,连旨意都烧掉了,那又是如何回事?
“陛下,这是唐廷给乌承恩的诏书。”耿仁智拿起一封密旨,递给了史思明。
严庄闻言,大为诧异,死死盯着那诏书,奇怪怎么还有这事物,雍王既暗命他行离间计,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见史思明看罢那密旨将其丢在了乌承恩脸上。
“好一个范阳、平卢节度使!朕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如此背叛臣?!”
“臣有罪,臣该死。”乌承恩磕头不已,道:“陛下息怒,这是唐廷的阴谋啊。”
史思明狠狠瞪了史朝义一眼,道:“给朕听着……你说!”
他指向了乌承恩身后一个随从。
那随从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道:“小人是奉圣……奉唐主之命,前来给乌承恩传旨的,唐主希望能招降乌承恩。”
耿仁智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向史朝义道:“怀王啊,你中计了。我与乌承恩都得了唐廷密旨,追问之下,方知之前唐廷还有过一封同样的旨意,那必是严庄所携,再一查他的行迹,便知他是要离间你,可你……唉!”
严庄这才知自己是如何败露的。
想必是唐主趁着雍王不在,开始向朝政伸手了。这种时候,不与雍王、郭子仪、李光弼商议,选择让乌承恩节度范阳、平卢,看似愚蠢,其实背后藏有深意。
对唐主而言,一则可尽快平息战事,解雍王兵权,二则往后便可让乌承恩率河北与雍王抗衡,三则树立唐主自己的威望,避免平叛的诸名大将功高盖主。
只可恨,自己大事将成,碰上这么一个拖后腿的昏君。
“昏君!”
严庄气极,大骂道:“唐廷有如此昏君,气数已尽。我真该辅佐大燕一举攻下长安,尽诛李氏!”
史朝义瞪大了眼,惊讶于严庄反应如此之快,骂道:“奸贼,你花言巧语离间我与阿爷。”
“陛下。”严庄跪着往前挪了挪,道:罪臣全都招,罪臣是奉薛白的命令,不得已才这般行事啊。罪臣有用,能招供出很多唐军机密!”
“你害惨了我还想活?奸贼!”史朝义悲道:“阿爷,全是他引起的,与我无关啊!”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史思明冷冷道,“朕要取天下,只管谁能助我取天下。”
说罢,他竟是毫不犹豫提刀上前,一刀搠死了史朝义。
“呃。”
史朝义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阿爷真的会亲手杀了他。
父子俩对视着。
史思明眼中没有不舍,只有释然。
他终于摆脱了死在儿子手里的恐惧,他其实早就意识到,这个长子终有一天会杀了他夺权。
这念头从何时起的呢?也许是在史朝义为安庆绪求情那天,也许更早,也许是他掐死了史朝义的生母那天,也许是因为曾经听说李隆基一日杀了三个儿子……
总之,没有人能夺走他的大燕帝位。
“不是朕杀了自己的儿子,是薛白杀了朕的儿子。”史思明这才露出悲恸之色,高声道:“犯军法者,必斩!”
诸将肃然。
史思明又指向严庄,道:“严刑拷问,把他的脑子掰开揉碎,把他所知的一切记下来。”
“喏!”
风吹来,带着血腥味,可今夜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军中还有更多史朝义的党羽没有清洗,得杀过去。
然而,风里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马蹄声。
史思明正要走向大帐,忽然猛地回过头,出于野兽般的直觉,他感到了临战时的颤栗。
“敌袭!”
像是回应他的预言一般,唐军悠长的号角突然作响,如泣如诉。
“呜——”
一直以来,史思明渴求与李光弼决一死战,在这个死了儿子的夜里,他渴求的决战来了,那个杀了他儿子的仇人薛白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