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吞必是有的,但若数额不大则无意义。”薛白道:“圣人该是允许他们有一定范围内的贪墨。”
杜有邻道:“你可知,国舅让哪个侍御史与我合办此事?”
“杨钊?”
“不错。”杜有邻皱起眉头,“这唾壶,如狗皮膏药一般黏着国舅。”
“刚得实权,手底下无可用之人,任用亲戚实属正常。”
薛白知道,以杜有邻的性子与杨钊合办公务,恐怕是会吃些亏的。但也好,如今长点教训总比往后再栽大跟头好。
疏不间亲,没必要在杨銛面前表达对其堂兄弟的不满。
“杨钊唯有一点用处,他与哥奴、王鉷熟悉。”杜有邻道:“他说,王鉷的新宅造价常人想象不到,实则花了数万贯不止。”
“大唐一年租钱也只收两百余万贯吧?”
“是啊,别的不说,只说王宅中那自雨亭,杨钊亲眼看了,称是西域的能工巧匠所造,旁人无法彷制,花费比圣人的清凉殿还高。”
说到这里,杜有邻身子一倾,又道:“须知圣人建造清凉殿时,陈拾遗尚且以劳民伤财谏阻。你说,从此事查王鉷?”
薛白摇了摇头。
杜有邻一愣,问道:“为何?”
“伯父才得官身,连户部人都未识全,杨钊便给出这样的消息,他何时如此尽力办事了?”
“这……”
“要斗倒政敌,最重要的是时机,圣人若想换人且有人能取代王鉷、哥奴时,一句话足矣。如今杨、裴立足尚且未稳,何以代相?伯父到户部亦然,站稳脚跟才是关键。”
杜有邻点头不已,道:“果然,差点让唾壶这蠢货害了。”
薛白则把自雨亭之事记下,暗道哥奴、王鉷把持朝政多年,长安的能工巧匠想必也在他们掌握之中。
~~
四月已到中旬,月亮也变得胖乎乎的。
有只狸猫花自树间跳出来,在杜五郎面前打了个滚,开始舔爪子,引得薛家几个小儿女上前看。
卢丰娘与柳湘君挤在一起说着闲言碎语。
杜妗支着头,坐在一旁听她阿爷与薛白说话,也只有她敢听,杜媗整夜都很安静,自斟自酌了几杯酒,脸上微微泛红。
一场家宴快到尾声,青岚正要去马车上搬被褥,打算铺在薛白房边的通房上。
她却是被彩云拉了一下,两个丫头就说了几句悄悄话。
“真的?那薛郎君有没有和你……”
“才没有,不过,我们进展特别快。”
“有多快。”
“不和你说了。”
杜妗听了随口安排道:“免得铺褥子,今夜青岚与彩云一屋便是。”
“好。”彩云很高兴,拉着青岚便道:“我们正好聊聊天。”
“哦。”
明日还要出城踏青,散宴后,诸人各自回屋。
从后花园绕到西面游廊时,趁没人注意,杜妗一把拉过薛白,两人缩进拐角处的阴影中,深深一吻。
“我夜里过来。”
“好,我把五郎支到西厢。”
“嗯。”
回到屋中,青岚还不忘先给薛白更衣,令他觉得有些好笑。
“我自己还是会换衣服的。”
“那我也得尽到本分啊,郎君躺下了我再走。”
“对了,能为你脱籍入良的事,我开始办了,你祖籍可是在陇右安定?”
青岚点点头,看向薛白,满脑子都是侍妾的事。
“那你好好想想,把还有可能找到的亲戚写给我。”
“没有亲戚了。”
“无妨,我会查,你也慢慢想想。”
“郎君待我真好。”
“去睡吧。”
薛白看着青岚走掉,恍然觉得这个情形有些熟悉,正是搬离杜宅前那夜发生过的。
……
睡到夜深,薛白忽然醒来。
杜妗还没有过来,他迷迷湖湖翻了个身,鼻尖闻到澹澹的香味。
“怎么不进来?”
他都囔了一声,将手伸到帷帐外,一只柔荑握住了他的手。
轻轻拉了拉,她顺从地进来,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气。
薛白遂将她搂进怀里,温香软玉,体贴舒服。
今夜的天气正好,不冷不热,肌肤相亲,干爽细腻。
她披风下是一件春衫长裙……
~~
四月中旬,桃花几乎已落尽了,像是暮春褪去了它鲜艳长裙。
盛开的是海棠花。
杜家最饱满的一株海棠是四季海棠,比杏花红,比桃花粉,令人赏心悦目。
春末夏初的夜里,含包待放的花瓣终于打开来,伴着微风左右摇曳,飘过一阵幽香。
待风吹过,花枝再次高昂,愈发灼灼,愈发鲜艳。
~~
在这个情意萌发的季节里,猫咪叫了一声。
月亮似听到了,害羞地埋进了云朵里。
夜更黑了。
屋子里吱吱呀呀地响着,像是窗户在晃动。
有人没能忍住,银牙咬碎还是从鼻腔里长叹了一声。
忽然,薛白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媗娘?”
“呜!”
“……”
月亮又从云朵里出来了,澹澹清辉把屋中人的剪影照在璧上。
原来坐着的靓影忽然落下去,不住地颤抖。
薛白感觉着那细微的不同,又唤了一句。
“媗娘。”
“……”
云翻云滚,一片云朵压过了另一片,再次裹住了月亮。
~~
深院无人春夜长,游蜂来往燕飞忙。海棠娇甚成羞涩,凭仗东风催晓妆。
~~
次日,天明。
薛白睁开眼,屋中只有他一人,以及澹澹的残香。
杜家院里正忙,众人还在准备着出发踏青。
他站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只见杜家姐妹挽着手从后院走出来。
杜媗打了个哈欠,之后,杜妗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这情景像极了前段时间的某一日,但如今三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更大的不同。
……
正房廊下,杜有邻与卢丰娘走出来,见了薛白,有些遗憾地感慨了一句。
“这般一个好郎子,我娘家竟还看不上?”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