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们为王国英勇作战,即便没几个赏钱,这足够吗?”
“足够了,感谢你们。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娜莎最后的好奇心正放在这一疑问里。
连长擦去脸上的汗,捻三角帽来回扇脸取凉,“寻求为王国征战的勇士,他们需要禁受硝烟的熏陶,往近千弗里的地方行进呐。”
“是啊,用血换钱。”他们手下其中一些人说。
“擂鼓进军。”连长身边的上士喊道。
他们不再回答,任由脚步声传扬数十弗杖远,某些人心里正按捺不安,毕竟他的手里还有碎片,那比字面价值上还要令人期待的多。这个连的连旗绑在士官戟,浮动的信念似火一样燃烧,它的布面就是金丝绣字,朱红和橡木棕按照十字中线四四面交错,写着“第一连行进如风”的字样。
对在拉兰诺斯的少女来说反而发烫而无法捉摸。当她觉得这些事情愈加要让她心中缺失弥足珍贵的东西之时,整个人沉入死寂,也不再有光泽了。
即便娜莎高抬贵脚,也不知道要往何处,直呆呆地看着长得略许茁壮的草,也有一定韧度,她将逐渐成型的忧虑都踩在脚下,甚至忘记裙下藏匿的姊妹,扭头就跑,一个踉跄考奈薇特就挨了两腿,正中腹间和额头。
“你干什么?”可可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抵拽其中一撮草上,匍匐抬手,感到失力和被击中的不适感,“让我藏在里面,我还没合眼就倏忽一惊,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
“我去找拉特利耶,他兴许闲得无聊呢!”
蓝蓬裙丝毫不阻大小姐肆飒身姿,小碎步在这段路上来畅无阻。
毫不夸张地说,娜莎记住在庄园沿着镇内桥上,甚至帕拉斯勒街上的每一颗碎落的石块和芳草,要换做别的姑娘指不定还会跌倒,考奈薇特这一“阻碍”才打破这一常规,亦算是在自她病愈以来少有的吃亏之相了。
作为无血之姊,对自家妹妹来说,不自在的情绪一向是她的最敏感点,闪光越是灿烂,就越是要遮盖弥漫在心中的黑障。她从庄园里肆意跃布横行,拿出伞从宅邸屋檐上一跃而下,魔力充当她的浪潮,让她漂浮在无色之海,自己却变得轻盈如漂浮的蒲公英般游荡,担忧在低语中不断传颂,“娜莎……越是要阻止的东西,它的张力就越可能反弹到相反的地步,我很担心你们啊,天天给我添乱。”
庄园的仆人都诧异地看着一撮倒置的紫色花圃随风飘扬的景象,有些人指着上面挂着散又看不清的头颅,还以为是用剩的银箔包装纸。
“看呐,被挂着伞的花圃!”
“未必,我觉得是花球。”
庄园的人为此乱得一团糟,很快又被夫人趋使回去务工,为了转移视线,安娜带着他们一块清理近玻璃亭的草地,冷不丁也犯了脱口而出的毛病,又不至于被人听到:
“这孩子理应自由而不是成为我的影。”
帕拉斯勒街的街道上迎来很多前来围观的群众,那些燧发枪兵军容齐整,哪怕是缠着绷带也要绑出绣花的美感,身上装备摇曳的啷当响伐,街上的钟摆很是高兴,街道上的幸运要洋溢而出,洒脱一片。虽然在欢呼中他们随着方向前行,谁也才知道是因为缺根筋的司令终于下台,在此已经得到更多的不幸了。其中有些年迈的老妇人脸皱巴一片,泄气地看着行进的官兵,有些甚至向他们骂道:“你们可曾知道我的儿子哪去了,混蛋们?”
娜莎就在抱怨成疾的老妪旁经过,无法避免的话矢抛进她的耳朵里,心里就愈发不安乐,结果正撞到熟悉的脸庞,她脑袋作嗡,乏力地趴在小男孩身上。话是这么说,只不过一又三分之一弗杖高的男孩子,也就只有薇若妮卡,在她熟悉的同性挚好之中能及。如今就连眼前的人也到这个份上,白皙长袜到膝盖的袜皮带是整只脚曲立起的最高峰,但那张脸居然一点也没怎么变过。
“那个……能起来一下么,我知道你心急找我,这样不妥。”
拉特利耶在间歇能见满天星的情况下手掌皆抵着地面,他刚从劳斯丹德宅邸回来,“对了,剑还没还……”
朴实的长迅捷剑柄上泛光灼芒,。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娜莎随后又是一拳,小块面包大的拳头将她揍翻在地。
“你干什么啊!”他捂着脸,心砰砰地跳,还没来得及再喘口气就倒脸咳嗽,“莫名其妙的,什么担心?”
他缓了好一会才坐起来,“亲爱的大小姐,求你了,最近的心态不算太好,生吞狐狸尾巴说话还不至于扎嗓子。”
“你是不是……说过当时撞到我的话,就一定会答应我一个不可拒绝的理由。”
他们之间似乎看不到撩动心弦的鸿沟,便再也没有红晕了。
他们的喘息满是内心的涟漪,炎息弥漫在空旷之地不带一丝灼热,全是暖流。
“对啊。你怎么了?”拉特利耶将她扶起来,他们刚站稳,就靠在墙边看着来往匆匆,嘈杂而无迹可寻的发丝与褶布汇成的海洋。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一把手拽着他的袖子示意让他跟在自己身后,但愿是眼神起的作用,大小姐的脸显得相当恐惧,印象挥之不去,完全刻在男孩的脸上。数不清的躯体没能断绝他们之间的牵手,哪怕是即将要被挤断,也显得藕断丝连般不得脱离。不在意脚踝和裙边沾了多少尘土,注意力完全卡合在他们相聚交隙长指之间。
“我们往哪边走?”
“管它呢,尽管走就是了。”
娜莎要完全抛离锋芒的阻挠,与碎成一片,不能重新化为一张纸的令书,每当这些画面刻烙在他们的脑海里,就越发不懂规矩了。
他们往镇南边走,细数游历如常的街边面包店和糖果铺,无论什么时候,对这些具有诱惑力色彩,能吃的素色玻璃块和烤漆浅麦色圆石足以洗刷他们的郁闷。数不过的手指头再巡一轮才曲折六根,年芳十六的主仆在气质上几乎丧失主动和被动的区别,不再是花绽叶从的映像,河岸的倒影是一根刚起头的四叶草与雏菊,被赋予灵魂得以交头接耳。
正如同——无人发现他们的手从未脱离过对方。不再纠结手的质感和经历,多么美好的触摸,肆意感受即便察觉也要记住每一片触感的记忆。他们偶尔向对方咬耳朵,咿呀着:“你看那片平原多令人心旷神怡”、“我觉得这片小玩意戴在你头上正合适”诸如此类的日常,倍感亲昵而不知害臊,一点也不感到累,也不敢大声说出。
他们走到镇外的平原上,莅临在这片光辉沐浴的白雏菊从边,正如之前就已经来过这很多次了,拉特利耶摘下一朵藏在袖子里,没想到娜莎居然行路边的一大簇三叶草和狗尾巴草里找到真的四叶草,高举在他头顶上,“我找到了!”
“什么?”
“是四叶草啊,是你。”
拉特利耶说:“我怎么能是四叶草?我倒霉透啦,今天早上,就像是我们第一次结识的一样,你又一次撞到我,现在手掌都还有些麻痛。”
娜莎的唇舌未免不利,“这话未免太过绝对,你把我藏到袖子里,还有,是你撞倒我先的。”
他们按捺不住的激动和愉悦,全撒满在这一周围的花草地上,笑声已然作证。
“昨天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真觉得困,再说了,我睡在伯父身边这不太礼貌,还没有枕头。”
“哼,我还以为……”她摇晃小脑袋瓜,“胡说,店里面……明明就有枕头。”
“我不像是瞎子。”
她腾出手来,背靠树根坐下,从腰间口袋拿出手帕清理泥污之后,看着一撮“呆滞”的蓝衣稻草人,不禁噗嗤一笑,“靠过来。”
“这和枕头有什么关系?”他也不太清楚。小查茹兰特反倒拘谨似个姑娘模样,在大小姐的身旁抱膝而坐,“你很好,和宫里面的贵族不一样,没有齁鼻的香脂味,它令我昏头,很不习惯。发现宫里也不过如此。”
“能躺在我腿侧吗?”
“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脸涨得通红,“我这是犯礼,对女士的不敬。”说此番话,他便感到有一股气要噎不上来。
娜莎也变得支吾起来:“这是命令,亦是……恳求。我的恳求可是高贵的,无与伦比的,你应该感恩才是。”
“我明白你说的枕头。”拉特利耶也有自己的无奈。
还不待拉特利耶反应过来,娜莎展现出为数不多的臂力所在,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擒着男孩的衣领,将他拽躺在腿边,“对,你一点也说得没错,我想要你归还属于你我之间的承诺,你愿意吗?”
“我在这些事上没有主动权,也不奢望有。我的态度亦很坚决——我愿意。”
她仅是点头,也觉得疲倦,伴随着泛红的记忆,轻抚不再清晰的挚友之发,是感觉已经不在觉得什么亲疏之分,还是说亲密的界限消失。娜莎的心扉有着说不出的满足,又害怕即将失去的惆怅交织在里,便慵懒地不想回应。
缄默是发酵的最好体现,拉特利耶面对世间所不该有,承受巨大代价之苦楚,它变得普通而充满险阻。这些天里他几乎没睡过好觉,被漆黑染指一圈烙印,在额头上居然长痘而苦恼之时,无法忘记所欠之人的脸,苦恼足以饮胆汁,生吃可可粉还要弥足深刻,他经常写下一些句子,又自觉生气。
为什么眼里全是她的身影?
拉特利耶将手搭在娜莎的右手背上,“有一种感觉既讨厌又喜欢,你知道吗?”
“知道。”
“我想只有我们才知道了。”
“没错。”娜莎想着将话全部说出,亦把左手压在他的手背上,正好变成手掌夹心饼状,“要是你永远不会离开我那该多好啊!”
“天底下没有永恒的事。”
“难倒这不惋惜吗?我不想接受。”
他转身望着娜莎,“任性的小不点是这样的,但愿我有足够的时间留在你身边。”
“你的脑仁也小巧如瓶,我不想说绝对的话,唯有这件事情上我希望永恒存在。”
“很好。”拉特利耶将他们的手举到娜莎的胸前,“现在看来我一点也不倒霉。”
娜莎亦反抓一把,攥紧他的手,“四叶草的低语雏菊都会知道。”
“将它携在身上,你就会记起我。”
掉在少女裙边的四叶草,就这么被少年别在近右边蝴蝶结绑住一扎头发的缝隙之中。
这是她一生之中无法忘记的馈赠。
拉特利耶回到家门前,与娜莎告别临行前一手对一手相握,娜莎在他耳边吹风,“明天你就不必做仆人啦,我有新的工作给你。”
“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一定会。”
他们就在咿呀之还能听到些许的时候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