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日上午,佩尼萝近市郊第九区外的雅克肖尔宫,先王路易九世建造玻璃仑斯宫前的主住行宫——现如今仅次于王国最高行政机关,被誉为“国王的手指”,也就是历史上常说的中枢院。
在liii1673年正月二日就正式取代原先的宰相,可以说新任中枢院院监替代了宰相的职能,却日益沦为国王对行政的远程秘书,这也正是“琉璃大帝”的念头。
老国王亨利在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就任三年夏季宣布不再任命中枢院院监,自己独揽大权,直到现在他自己依然兼任这一职务,颇为讽刺的是,今天的太阳势头正旺,自己的势头却被乌云所阻挠。
上午日胄五时,雅克肖尔宫人潮涌动,在前线所带来堆积如山的糟糕情况铺排在桌面上,眼见往来准时的拉奥列斯尚未到达中枢院,单单只有科洛南公爵墨尔亚特大人坐在财政部,苦愁着脸连咖啡都没喝完,勺子上还有只蚂蚁试图越过朝天的一面。
今年的夏季的财政可谓非常考验自己,征税的量额快到极限,如果听涅勒良公爵的征税提议,估计这个时候宫殿里外全都是愤怒的草叉和长柄镰刀。
眼见大厅内外人们抱怨不停,王畿联络处的斥候传来更不妙的消息,佩尼萝城中到处都是传来弗国王师全灭的消息,甚至有人谣传普兰卢茨大军已经从卑玛斯克堡大公国借道插入罗兰斯顿。牢骚都要演变成骚乱的地步,因此今日早上宪警巡逻十分频繁,滋事的人也抓了不少。
但要命的还是在中枢院本身,墨尔亚特大人即便无权对军事方面干涉,但沙列多瓦的随从今天却告诉他如果再不动手恐怕要生变,除此之外,典枢大臣[1]在外也一头雾水,清晨时分,他照会墨列娜夫人以后,得到明确的答复——如果德·塞拉斯瓦的确难登司区军长职务,以王国的安危可以令他卸任司令一职。
对于沙列多瓦来说,这可是大好消息,但国王尚未清楚其中利害,清晨在宫殿短暂会晤之后就草草离场了。
海军大臣索丹斐伯爵德·彼留特是个老激进派,他认为如果塞拉斯瓦不立即滚出陆军,反而给海军以及王室感化地[2]的斗争拖后腿,也是最早来到中枢院的高级部长,为人勤恳却高傲无比。
日胄四点半,他与海军行政人员完成主要工作后,便亲自与中枢院火枪手护卫长官交谈,他们的制服与王家火枪手一致,身穿灰白色罩袍,却并未佩戴胸甲,其卫兵配备长戟和亨利–劳斯丹德王家火枪手式卡宾枪,以及火枪手rc675式长直刃剑,据说十分锋利。
不得不说,索丹斐伯爵德·彼留特是个天生的煽动家,言辞富有激情而震耳溃聋,仿佛真理就在他的身边一样。中枢院火枪手群情激奋,大骂塞拉斯瓦是“弗兰格亚的叛徒,仅次于先王拉雅瓦特三世和他身边的弄臣”,事情仿佛向失控的方向前进,仅仅过了一刻钟,就连文书人员都觉得国王的做法有失妥当,但不至于做进一步的行动,可已经离陷入停摆状态相差无几。
门卫的声音非常洪亮:
“瓦德士公爵沙列多瓦大人到!”
门内的人群看到稳重而温和的脸,他的到来遏制住无主的骚乱,他的威望很高,足有分量令在座的人听他的劝告。
“好了好了,梭罗,你应该知道,这种无谓的灼舌对我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收起你那副脾气吧。”瓦德士公爵丢下手杖,用配件抵住地面,他表示还走得动,面对人心思变的局面,他说出以下言辞:
“各位,我们不得不做出艰难抉择,为了拯救王国,以下我恳求大家听我说说话。如果你们觉得应该加入我,我愿意负全责。在七月三日加伯兰茨战役的失败,已经暴露出德·赛拉斯瓦对战局无能为力,他正在让我们的王师风范毁灭,让弗兰格亚人做无谓的流血牺牲。但国王的固执,执意让王国继续这种可悲可叹的境地。我亦知道陛下年事已高,他对很多人的话都不甚中听了。因此我要求,在佩尼萝城内尚未起哄言败的时候,要稳定局势,则国王必须要听我们中枢院的强烈建议。”
其中有一个人问:“您说罢,我们该怎么做?”
“是啊。”
人群之间都在疑惑。
沙列多瓦大人继续说:“请注意,这不是谋反。如果中枢院的大臣们都同意——以集体辞呈令国王回心转意,你们若是也一同答应,就随着我们去,否则就该继续你们的职责,坐在宫里办公。”
“好大的胆子哈。”
墨尔亚特头一次喊这么大声,“你这是要拿自己的位置开玩笑,你这是找死。”
拉奥列斯少有轻佻之语,看起来迫不及待,“我可去你的,被长戟砍头换取拯救国家的机会,谁都不想遭这份灾,我这么老难倒回到瓦德士安享晚年不好吗?按常理来说理应如此。所以嘛,我早就不想干了。你也可以甩包袱不干,反你手头上正是一颗快要引爆的炸药,据我所知赤字贷款已经板上钉钉了,不是吗?”
“难道你真要背叛国王?”他质问道。
“我这幅身板不中用,送去当兵也是白费生命,都快要见上帝,还不如让新人接班,免得我听那群佞臣的牢骚,我耳朵生几层茧子,要回去修耳朵。”大人干脆不顾仪态,把大衣脱去,掷在地上,“也难怪,我今天早上都快跑死一匹马,老想着和国王说些什么,但不仅是我生茧子,他也有。我今年已经六十九岁,免得我要老糊涂,把国家也一并算糊涂。”
“你现在已经糊涂了。”墨尔亚特不禁感叹,“你辞职可以,为什么要唆使大家都跟你一样,在危难的时刻投降?”
他辩解道:“用人不当才是一种变相投降,陛下已经替我们做出如此行径。我们的举措不是为反对王上,我们正要解救他。”
“我认为理应如此。”海军大臣做出自己的抉择。
除此之外,典枢大臣从正门走入,用手帕摸了一把汗,“即便墨列娜夫人准了这档子事,但陛下正在犹豫之中。”
“治国需要用一剂猛药。”
从后院来的声音与瓦德士公爵达成共识。这句话是由南枫第伯爵——任司法大臣所说的,剩余的大臣也随他而来。
“既然都到齐了。就剩你,你还有什么办法劝谏王上撤销塞拉斯瓦的指挥权么?”
显而易见,拉奥列斯几乎把能拉拢的人都聚在他的身边,在旁人的拥簇下,他们走出雅克肖尔宫,人们注视着那一簇方形花园内同样作此形状的喷泉,火枪手们都聚在广场上欢呼。
“老头子要使用浑身解数,让玻璃仑斯宫焕然一新了!”
大家高呼一声:“万岁!”
卫队长用剑指着外面近半方弗里的广袤广场,被点缀上珍珠、翡翠和海蓝石般靓丽的花圃园林,对外一道静河,沿着瓦林尔赛特路半弗里之后就是第九区。
“我们该往哪前行。”他说。
“当然是玻璃仑斯大道。”
沙列多瓦大人心里打得狐狸主意。被裹挟在人群中的狡洁笑容当然“被迫”前行。
他吩咐随他而来的卫队前行之前,要把火器和长剑都丢到宫门前面。随后就欢奏着离开了。
中枢院几乎没人办公。
一大堆羽毛笔、长剑、假发和枪散落一点,却出奇地整齐。
一行人弃掉他们的马匹,从中枢院门前出发,瓦德士公爵从门前的王室旗帜肃穆鞠躬,然后就将代表王国的旗帜取下来,绑在一根脱了斧的戟杆上。
“你们这里还有没有行军鼓,长笛一类的?”
“没有。”他们说。
“那太令人沮丧了。”拉奥列斯举起旗杆引导他们前进,“别看我这幅骨头要拐杖,其实我还走得动。你们会唱王室颂歌?”
“一点点。”
“你说哪一首?”
“还能有什么,《弗兰格亚的王冠啊,你所在之处》”老头子领着大家往外走,除了他自己和同辈大臣们,其余皆不配剑。
他摆手前进,指向前路,“如果不会,瞎嚷嚷也行。因为我们不可避免,要经过第九区,既然如此,那就都带动起来。”
瓦林尔赛特路两边的公园十分小巧,作为国王的馈赠,它允许公众在离宫外不远的地方歇息,四处种满来自涅勒良的枫树、里布涅的银杏树和本地菩提树。里瑟卢三世在位期间,他曾于自己的主教一同搭见来此歇息的市民,询问他们的需要,很多诗人和学者都曾来此讨教问题和灵感。
如今第九区已经扩到雅克肖尔宫的外围,离这里不远正是帝瓦蕾–波莱因斯大学的地界,很多时候学生们都会在这里抒发意见。学生们见到瓦德士公爵做如此状,除了对他作礼,还大为不解,当天正是太阳晒得橙白照。他见到学生们,就问道:
“你们今天感受到知识的滋润么?”
其中一位年少俊美的男子,是帝瓦蕾–波莱因斯大学的二年级哲学生,他回答:“大人,我感受到了,但忧虑比它更深刻些。”
“的确,今天的太阳比之前要毒辣又暗淡,一股闷热笼罩在我们的周围。”拉奥列斯说。
“公爵大人今天要做什么?”另一位跟在伙伴身边的学生问。
他这番话特意说得大声些:
“孩子,今天是七月十六日,你给我记住他,以后我就不会是陆军大臣啦,要回瓦德士过舒服日子,要喝瓦德士的白葡萄酒,吃奶酪面包。我也想搞学问,总觉得自己脑袋糊涂,见不得世界多么广袤,看不到物质的基本规律。我对知识比金子贪婪,只是逃离这里,追求它的路居然花了十五年。”
莫名悲凉之意,沿着树隙吹过的风袭来,他身后的人感到明天拉奥列斯就会死去一般沮丧,刚开始的振奋很快就冷落起来。
“你们都怎么回事啊?”他看向身后的人。
索丹斐伯爵是个多舌的人,“不瞒您说,悲伤是一种赠礼,我们对你的最高致意。”
岂知他怒吼道:“别给我废话,梭罗,就算我要走,那也是我活该。”
拉兰诺斯宅邸是中午才察觉到异样的,当天临近日胄七点,玻璃仑斯大道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从西尼乌尔村的骑手突然来报,一队百人以上的各色衣裳人群,率着旗帜低吟浅唱,来往的人越来越多。
亨利在床上睡到自然醒,伤势阻碍了他的好奇心,就遣妹妹去看,在此之前又见了来临与此的薇若妮卡,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随后也一同前去。拉特利耶随着另一撮人,莫林和普利特在莴勒纳山脚下乘风歇息的时候,也遇到探问情况的拉兰诺斯一路人,于是就聚在一起。
普利特指着令人瞩目的方向说:
“如果我没看错,大人们居然在引领一股‘潮流’。”
“实属罕见。”薇若妮卡对此愁眉绪目,双手搭在娜莎的前方,“中枢院的列位大臣居然……我不知道该说这是抗议?”
娜莎不喜欢大作动静,“这场面真让我感到害怕。”加以思索之后,也不好评论事情的性质,“如果我没看错,他们有些卫兵要持戟进入王宫。”
“这旋律很熟悉。”罗艮蒂瓦公爵小姐正琢磨歌词是什么,她忽然一惊,“我上次开庭的时候听到过,按父亲大人的说法,这首歌独一无二,是一种标志,最能代表王国的象征。”
“这就意味着……”莫林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过分,“也许要出事,今天早上的时候传来的报纸说,因为最近的败绩,大家颇有怨言啊。”
他们迅速靠近,在山脚下一篇略斜的坡跑了半分钟,站在队列的左侧看着,瓦德士公爵瞧见娜莎,也是眨眼作应,典雅庄重的歌词,伴随着大臣和学者,平民和卫兵之间连串起一篇欢腾而远古的旋律。
沉默是一纸悠长的哲理文,只有一旁的震耳溃聋才能打破真正的意图。
“坚实的力量,他们……”薇若妮卡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也微微张唇咧嗓,将双手放在胸间,吟唱她熟悉的一段:
他追寻过漫长的道路,
徒步徙入广袤的平原。
无形的绸缎披在胸前,
茧手携过臣民的愿望。
众神的斗争撕裂大地,
唯有争执与仇恨在前。
满身污泥尘土的哲人,
注视草地上往来的难。
最终从贫民窟中觉醒,
重拾权杖定王国乾坤。
<副歌部分>
狮鹫的血脉,它拥红与白的信念。
王冠之贵重,它是帝与法的传承。
无上的荣光,从被挫败的碎裂重寻。
弗王的身影,今日盼寻在王座之中。
<副歌部分结束>
拉特利耶对陆军大臣的来临并没有太吃惊,尽了他的礼,“你们是在行军?”
“对,你这眼熟的小伙子。”他呵口气,停下脚步暂缓一会,“我们会再见的,如果和命运打赌,就以天上的繁星和日月作证,但现在,我正在拯救国家。”
“但荣誉是可贵的,无论是谁。”薇若妮卡担心沙列多瓦的处境,便靠前来,“我是说锋利之物意味着威胁,希望您能留意这一点。”
拉奥列斯却摊开手,看向跟他跟来的学者和官僚,“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小姐。我发誓,这些长戟不会染血,剑也如此,有时候雷声很响,但风雨未必很大。”
墨尔亚特对罗艮蒂瓦小姐说:“我们刚刚在第九区转了一圈,诉说在法的依据下,以言辞和雄辩祛除谣言的毒害,以长戟和佩剑敲打兴风作浪的不法之徒。现在他们已经在传遍我们所写的文书,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王国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