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沉思录】被打碎的闲暇(1 / 2)

过几日,娜莎盼来霉叶白桃的影子,他穿得十分得体,正跟在她身后,一副白衣照天蓝长套袖,还讨来了燕窝白染的假发,黑色礼结正绑在小辫子尾。

“你来了,我好高兴。”

“我还不至于丧失面对光鲜亮丽的勇气,因为你。”

来的人并不多,与其说是生日会,更像是普通茶会好的多,拉特利耶默不作声,在外院里看到很多生面孔,用隐匿飘忽的眼神逃避他人识破的打量目光。劳斯丹德的查理还是一脸板子样,他的阴影对自己的闭门门徒来说却是庇护般的激励。

沙斐拉日不约而同地就站在他们身后,这便是第二缕阴影。

德·佩伊乐家的诺拉与简娜头一次见到硕白巧嫩的少年,他拘谨有力,施展有度,其他贵族身边的随从都略微“闪亮”,却又不甚宝贵。

“我想在如此欢快的气氛下,能见两位小姐莅临于此,是我们拉兰诺斯偌大的荣幸,亦是佩伊乐的小姐们感到真挚快乐美妙时刻。”

活泼的姐姐诺拉率先接茬,“啊哈,听娜莎说,你是她心目中的白烛光,不过还有一些瑕疵——上次我们期待你太久了。无论如何,这都没关系,能瞧见么?你的眼睛富有热情,却被外表所拘束了。这么看来,她的花言巧语并非虚妄,你多好看啊。”

诺拉一面蜂黄色的馈赠,它与黄色盏尾相呼应为主题,裙边以盏尾花瓣般俏折婉曲,头领白石灰色卷心菜,所配发簪都是金银所做花蕊和小蜂,还有打磨沙粒大小的蓝白水晶缀上枝头。

人们常说诺拉是比娜莎还要不注矜持,不思疲累的存在。拉特利耶在她的外貌上看到光辉,但似乎太刺眼了,反倒令人眼炫。她在一众人的身边亦算靓丽,样貌还能把一群无奇之脸抛在身后。

“谢谢小姐的赞誉。”拉特利耶脱帽致意。

简娜支支吾吾地说:“你长得还蛮不错的……原谅我表达丧失优雅,我是说:阿乐忒黛娅[1]给予你悠长的诗歌,它传颂许久不见的森林,青葱而嫩萃貌美之景色,就是你的面容。”

眼锐之人马上就看出来——她仅有一又四分之一弗杖高。她的着装更加朴实,淡靛与白为主色的郁金香调蓬裙,裙撑也不太展得开

他同样提帽致意,“这赞誉愧不敢当。但小姐有一颗清澈明朗,像皓石般的眼睛。”

“如果真的说美,我们遥不可及。”

诺拉眺望更远的地方,常为寂夜之黯为主色,头一次采用露肩式设计,蕾丝边绣如肩胸一围,每片蕾叶都镂有枯叶蝶的各种形态,下裙摆的茉莉和藤蔓绣线娴熟,脉络清晰可见。

“您就是罗艮蒂瓦公爵小姐?”诺拉的随从问道。

薇若妮卡没有随从,她选择亲身回复:“没有半句欺骗,就是我。”

按通常礼俗,仆人敢亲自让贵族询问身份,是颇为无礼的表现。查理在这些话里嗅到猫腻,眉头一皱,随后又连眨眼也不及的时间内消隐了。

毕竟薇若妮卡除了头衔和所学之道,根本不需要仆人?按照兔尾巴簇毛的考虑,她手头上揣的金银之物,维持一个随从都算难事。

“那么,在生日我们可以聊些别的事。”佩伊乐的简娜开始摆弄手势,拉兰诺斯的大小姐令仆人们都张罗起来,使得他们都在外庭围坐在身边,也不稀罕身份高低,贵族多数坐着,闲着还有些凳子就给拉兰诺斯的得心朋友们坐下,薇若妮卡和查理居然没有入席,依在娜莎的椅子背,拉特利耶反而享着缓劳劲,其余的仆人们就椅而听。

简娜将一幅精致的宝盒托仆人拿来,亲自交到她的手里,是被红色丝布包裹的瓷手镯,又说:“听闻天苑利亚[2]地区最近风声不好,但他们有些人将稀罕货——那些我们只能仿制一眼就看出来,只有他们做得出来的臻品瓷器,都能卖出低价来。但你别担心,这可是真货,市面上可是至少要一个琉多尔的,要是再贵可以炒到两琉多尔。”

“太感谢你们了。”娜莎对瓷手镯丝毫不敢动粗,将盒子揣入怀里。

查理一瞅,脑海里浮现了一些稀碎的记忆,就在近日,有些上好的瓷器同样被送到王宫来,对方其人印象略略,兑换的筹码却非常离谱,“简娜,有些东西本来我不想提的,但我只说一小部分。”

于是大家的目光就移到查理身上,转眼如翻书。

“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应该说各位也都清楚,他们是在天苑利亚的虞曦人,看来是富商,要用国家级的瓷器来兑换我们的枪炮,我仅能说这些。

“自上次依米颠列帝国的舰队踏开他们的大门伊始,我们也由不得动心是否要做些要利的行动,王政六百七十六年,我们不再以所谓朝贡身份与他们贸易,并将改造军舰的商船重新改造,聚集起来胁迫他们——就在钺瑜[3]的大甾湾,随同一艘狮鹫级“鲁尔塔斯科第”号,两艘骑士级“玛利亚–恩戴娜”号和“宰相马尔修讷”号,如此一来他们的皇帝就答应下来,与之前的上朝威严完全是另一嘴脸,至今已经过十五年了。”

娜莎说:“liii1776年,那时候我还一岁嘞。”

诺拉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些事对我来说还是太遥远。我对历史政事没有敏锐的触觉,感觉太遗憾了。”

“你权当将其当成一个故事听。”娜莎了解她的个性,“这如今都成了泛黄的刻墨书页。”

“我们也有。”薇若妮卡的修长双手架在她肩上,映入大小姐眼帘的是一瓶水浪涌泉般凝固形状的香水瓶,是淡洋甘菊的味道。

娜莎不肯松开抓握着挚友之手,感觉她的手掌似明矾般斑白,果冻般弹滑,“洋溢在身上的幸福才是最宝贵的,以后该怎么回报你这令我很烦恼哦。”

薇若妮卡更是亲昵而调侃连连,“我劝你分批付款,以我们的交情,你还不完的。”

“我巴不得这样。”娜莎立即起身,拐着公爵小姐的手,随行的拉特利耶和查理也大步走过,在玻璃庭外的扑绸长桌举杯致意,“在我生日的时候,别忘记友谊的味道应该是酸甜可口的。”

众人一致欢呼:

“敬可爱的拉兰诺斯小姐生日快乐!”

那些杯盏摇曳的水面簇成欢庆的海洋。

娜莎的眼瞳却觉得少了一位高挑少女的身影,又暗自怜惜起来,盖住了原本就暗淡的遗憾。帕洛斯的笑容可掬,一举勾挫剩下的沮丧,“我想女儿已经从息影之中开朗起来。”

拉特利耶脱口而出,“可不是,她的眼神,就像今天的天气,刚从清凉云雾之中绽透暖光的渐阳。”

只有他们会心一咲。

后来他们在私下告别的时候,拉特利耶曾经问过娜莎一个问题:

“我没有送你礼物难道不觉得难过吗?”

娜莎则是给他片刻的沉默与拥抱,又不自觉地羞红,长舒一口气才说:“要是生日礼物的话——那就欠着先,要挑最贵重地给。”

“嗯。我会欠着,长久的承诺。”

拉特利耶感到很惭愧,又不好推搡与她,也舍不得分离。

他们就这么缄默下去,直到太阳逐日西斜而竭。

春日游过中旬,距离要学业有成的时候就快到了,因此他们少有见面,娜莎整日窝在闺房里游笔墨缝,天知道能写烂多少根羽毛笔。拉特利耶简直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刻在练习上,好让纸面仰望天国的方向,并且还要兼做父亲的数账活,压力简直不能以袋装的沙石抗肩比数,得以书桌般大的石块相许。

临近夏日,他们在玻璃庭里读书,娜莎对拉特利耶说过这套划分知识的制度:

“哎呀,果然是见识少了。根据王政六百六十二年发布的新规定把人的学识分成三级,第一级被称为行会级,第二级被成为商抄级,第三级被称为学者级。我们现在所要考的第二级,分两个步骤,第一步称之为‘出学’[4],也就是得到老师的认可,就能完成学业。如果非要更进一步,那就需要‘筹等’[5],这里是贵族完成真正二等教育的必经之路,平民是不需要的,除非都需要进修高等教育,才需要根据等来选拔真正的预备学者。”

拉特利耶一听到这里两眼发光,“也就是大学和学院么?”

“那当然了。”娜莎慢悠悠地挪动自己的双脚,向外伸展,跨度并不大,露咧自己的洁齿,“顺带提醒,平民要想考筹等,那就需要去市政厅交两块弗兰朗报名要一张准考筹,需要携带出学证明,你们的考试就在市政厅外院,这称之为下院统考。”

他用羽毛笔挑逗自己的耳勺,“那你们呢?”

“我们王畿贵族和王室贵族基本上在玻璃仑斯宫外院进行,那天所有住在玻璃仑斯宫,备受青睐的贵族都会与国王一齐监考,等下两周才是地方贵族来考。这又叫上院统考。

“当然,因为来不及上院统考的人,以后就没有免费考试的机会了。他们就要去科学院敲门,自己掏三弗兰朗自行考核,这叫上院科考,难度比统考也要大,因为除了试题以外,仍需要面试决定自己的才智是否得到认可,但相比之下,被大学和学院的认可性也会更高。”

娜莎大费周章地说完这些话,马上抢着要大饮特饮一杯玫瑰花茶,都要干涸如龟裂的河流般,还要冒烟的地步。

拉特利耶望而兴叹,看着钱袋里仅剩的两块银弗(弗兰朗,想要往大学上窜,还得看父亲的脸色,又借机委屈道:“我们这些第三阶级居然还要自己掏钱考试?啊哈,也难怪,这所谓选拔人才的新制度就新在钱字,那张证书都是用银线绣出来的。”

他们集声哀叹,望着往来的燕雀鸽鸦,百鸟集飞,那些自由的气息与他们来说尚算是无缘的。

之后的日子更是百无聊赖,让羽毛笔当枪使,令墨水趋使在知识的加速之下当铅弹,不甚斑驳的色彩勾勒在草纸上,跃在纸上的靡靡之声,任何线条字母都赛成群马竞逐,鸟兽争鸣的地步,比当今的战场上枪炮齐发,厮轰呻鸣的隆咚,絮絮叨叨地火舌喷涌都不失激烈。

随着执笔方面不断地预演,临到夏季,不仅是试卷上,就连边境的马蹄声也越发频繁起来。当拉特利耶走出佩尼萝市政厅的时候,心情复杂且无奈,此时已经是正七月多,阿尔瓦内的灵魂对文斗可是一点帮助都没有,倒是太阳的光芒让他自己被晒得如杂草窝窝一般。

“果然,花两弗兰朗考煎蛋的感觉,喂给路边的野狗都要吐个不停。”他很惆怅,试卷里除了能拿得出手,可怜的学识残渣,即便他全都写完了,还有时间反复查看,扪心自问是否真的能敌上风,则越发颓丧。

拉特利耶正要下楼梯。

他的主人时不时扑倒他的思绪,心绪不宁,头一次发现这个姑娘正在侵蚀自己的心,一想到刚才考卷上望风披靡的样子,那一袭颤抖直让他摔了一跤,前额被磕出一个大包。

拉特利耶又花了些钱,叫了趟马车,回到潘诺镇上,比败军之将还要不知所措,敲开霍松先生的门,老师也没多想,马上就请他进来。

“先生……”

一张沉稳有力的手向他伸来,“能赶着这趟风雨去考下院都是勇士,你这孩子,都长大了。也不必惊慌,你的学业已然完成,倘若按照南特的想法,无论在家会计还是往外边商馆,被聘请也不是问题。”

“但老师,我想去大学。”

“看得出你并非志得当前,现在还不是未知定数么?又何必担忧呢?”弗特亲自给他递上热可可,也是他仅仅珍藏的一罐,又放上一些牛奶和放糖,旋勺顺时针十五圈半,放在他的面前,“我知道,你这孩子虽然以前很顽皮,以数学来说解题思维比他人快了一根筋,文学上看你似乎开窍了嘞,从哪学来的语法?”

“这个……”

门外的吱嘎声后答案昭然若揭。

“是我教的。”“是她教的。”

拉特利耶觉得自己蠢得可怜,他抽泣起来,正面向自己的哥们和挚友,“这实在是悲剧,没有任何一种修辞能够表达它。”那天下午过不了多久,太阳就退场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瓢泼大雨,雷声若隐若现,灰霾罩在镇的上空。

娜莎也顾不上思考,给霍松稍作礼仪之后再做说辞,“成败就像玩五花十二,折了没人怪你,可悲伤也不能使河逆流而上,我明白。”

莫林更是百般抓不着头脑,“我可没见过你嚷成这样。”又和他的老师解释,“莫怪他要痛哭流涕,先生,他沉着的压力可不少。他的父亲是你的朋友,你应该清楚,查茹兰特先生并不支持他考下院,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他倒是不客气,把弗特给拉特利耶的热可可一杯喝个清光,随后再解释着说:“拉兰诺斯家的小姐在文法上教他比较多,他们是好朋友。”

娜莎说:“冒昧来访,实在抱歉。”

“都不要紧,知识从不拒绝对它好奇的人。”霍松先生也坦言相问:“您是刚从王宫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他忽然意识到些什么,谨慎地回答:“哦,没什么……以前与贵族姥爷做买卖的时候,闻过宫廷的香水味。而且上院统考和下院考是同一天,现在离月狩只有二十三分钟,你从此归来如果被一些时间妨碍的话,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间能到。”

弗特越说越兴起,面对这个柔稚可爱的姑娘,也给他们冲了一些可可,也给拉特利耶递上手绢,“真没想到,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泪水顺流入河难堪,逆流更觉得痛苦。”

“他向往的彼岸,如今要成千尺悬崖峭壁。”大小姐平日的嘴刁习气荡然无存,依在所谓仆人的身边,凝视着他的半边脸颊,“我知道他冷在哪里,倘若只是考试失利,他不会失态。是为了我与他共同的梦,和所亲之阻挠所压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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