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庆幸大街上没有宪警,国王的爪牙还没下到这里来。”
“你说‘裁决骑士’,还是‘第三庭’?”南特不以为然地说。
“你们坊间的花名还挺有趣的。”帕洛斯领着南特往外面走,话又小声许多:“查翁男爵经常能在近玻璃仑斯大道上见到近卫宪骑兵的身影,至于……王家火枪手第三团,更像是都市传说了,我很少见到他们出现。”
楼阁上的少年嘴唇嗡嗡,远处听是在诉苦,近处听又并非如此。蜜蜂还不论对人先手扎针,更多时候都尽自己一份采蜜的心力而已。
“他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伊莎贝拉边给儿子上药,边与他们抱怨,“南特越来越过分了,居然上凳子打你。哪有明说不追究还要反过来打儿子的道理?”
拉特利耶说的很慢,时不时带咳嗽,“我自认倒霉,我已经不再奢求从军。可父亲不是会拐弯的蛇,自认螃蟹倒还差不多。这就是我对他的看法了。”
“怎么说呢?”
“娜莎你知道的,现在的织布机和几百年前地大差不差,依米颠列人都在用弗拉乌德式织布机[3],还没意识到产量压制即将要爆发的先发优势在别人手里。我真羡慕你有一个聪明的父亲,可我爸一点也没听进去。”
大小姐庆幸他还有说这些话的能力,“看来还是欠打少了。”
“什么?”拉特利耶说。
“还能与我嚼舌根,说明身子也不弱么。”
拉特利耶喃喃细语,又没些力气,如断了线的风筝倒地般瘫颓,“哼,裹着蓝色丝绸的小只狐狸,牙口很尖,改日非要拔了它不可。”
坐在一旁的伊莎贝拉替儿子上完药,“小姐您一向是对他这么说话的?”
娜莎显得腼腆,“那个……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他活该挨打,是说……”
伊莎贝拉同样没忘记给她递热巧克力,望着她的目光就像自己亲生女儿般亲切,“你的母亲果然没说错,以后能常来这里就更好了,周围的空气都会清新很多。”
“有你这句话我也好放心来,一般我们都在父亲大人的钟表店那会合的。”娜莎向他们微笑,比平日更灿烂些,“我记忆里也就他与我最聊的欢,论别的同辈都不好说话,我是说——他说话独有一份见解。”
“有道理。”
挨打的人刚才还在摆疼弄颓,如今愈发有生气。
“得了便宜还卖乖。”伊莎贝拉瞒不住这份幽默,“拉特利耶要是再多哄几句,岂不是要立即学公鸡叫晨,头顶带冠咯?”
话语连珠将大家的情绪翻腾倒海一顿发酵,弥漫着欢乐的酸甜味,可把他们逗得多开心,都咧嘴大笑起来,似开口的豆芽。
娜莎笑意未散,“那岂不是能捻毛做鸡毛掸子,我还想拿这些逗森林里的兔子和松鼠?”
“你们居然还笑我。”
“大公鸡的确好。”他的母亲完全不逞多让,“你这孩子自己不也笑嘛……啊哈哈哈。”
至此之后,父亲交付给拉特利耶的工作明显少了,偶尔还要查账,道歉却不见踪影,这未尝不是一种奢望。
拉特利耶印象之中非常朦胧而真实的一段时光,至少又过一个星期以后,娜莎更常来他的家里,说着俏皮嬉闹的纤话,考奈薇特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步。沙斐拉日有些时候也会来,在拉特利耶挨打的三天之后,南特就随他去阿尔比斯的葬礼,那天下午小子从他们的背影中看到两块羸重的尖塔巨石,呈墨黑色的形象,不禁瘫在门前望了很久。在之后,劳斯丹德大人也从街道上奔驰而去,雨水浸湿他的斗篷,又看到自己的学生,仅是打声招呼再走,说自己要往查维希去,那边也有葬礼要办。
更巧的是,又到后来,雨势越来愈大,门后的耳朵顺藤摸瓜,陈旧的木板门顺着接缝螺丝发出吱嘎声,这时才知道劳斯丹德所说的“有人会替你当说客”是怎么一回事。喜逐颜开的拉特利耶一眼就见识到不见许久的怀旧之美,不仅是理查德,他的母亲伊莎贝拉亦被素雅之美艳所啧啧称奇。
“不好意思小姐,你是?”
她却并不着急,往外抖擞自己湿哒哒的黑纱伞,里面还夹着一层丝绢,久别重逢不吝其咲,“拉特利耶,这么久了有没有想我啊?”
“哎呀。”拉特利耶大吃一惊,“薇若妮卡午安,我当然希望你来做客。”
“这就好。”她转而望向两母女,“抱歉,雨太大了,拉特利耶应该有提过我,我这身装束实在抱歉。”
理查德摸摸脑瓜,一拍即定,“你,诶?上次在打雪仗的时候见过的。”
“是呢。”薇若妮卡接着介绍自己,“上次报纸上给大家带来困扰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拉特利耶蛮可爱的。我从洛那修斯特那来,你们在如果有去咖啡厅应该能见到我,说实在的,罗艮蒂瓦公爵小姐来咖啡厅打工是不是太埋没自己了?我也没有答案。”
理查德觉得难以置信,“你说的……罗艮蒂瓦公爵小姐是你?”
毕竟一身街坊常装很难让人认得清自己的成分,除了她手上那边做工精细的伞,以及系在腰间的白漆手杖。
小姐正指向她自己,“没错,就是我。不过估计镇上没多少人知道,再说了,镇上也没多少报纸,近王都的地方——灯下之阴影尚且令人迷惑。拉特利耶最近似乎被刺猬扎到了?没事,如果能联系上第一团团长德·阿德讷涅到也不难,只怕如果不联系上,对上竖款恐有隐患——也就是贪污?恐怕也没这么严重,只是有嫌疑罢了。现在派斥候去应该还能撇清关系,我被劳斯丹德大人委托,来到这里向你们抛橄榄枝来了。”
拉特利耶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过去的事情,除了失误的报价以外,他虽然有说自己有非常厉害的朋友(除拉兰诺斯一家以外,但未见于直接透露身世显赫的贵族,以至于也把对着中队呐喊,惊动王储事情也和盘托出。
这件事就连普利特、莫林和珊妮一众布衣之交也清楚。
当伊莎贝拉望向自己的好长子——理查德同样默默点头之时,她竟不知道一时间该生气还是感到幸运,以至于想起自己丈夫也许当初下手真有一番道理。她无奈地问:
“你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
拉特利耶躲在薇若妮卡的身后发抖,“有,我去过玻璃仑斯宫,见过国王陛下……还有瓦德士公爵沙列多瓦大人……我发誓我真没惹事!”
小姐也同样为他说情:“夫人不必担心,他得到权臣的青睐,沙列多瓦大人也是正直仁士,拉特利耶曾搭救过老先生一把,赞叹他的智慧之处,他也说过风趣话——如果他不久的将来能从军入伍,就会教他领兵作战。没想到反而成为受难的原因。”
虽然听起来如瀑布盖头般震聩人心,在面对她的儿子时,也总算松一口气,为了迎接客人,她让大家都坐在客厅上享茶,一饮忘记无尽的烦忧,随着雨落没有一隙之机断续,在外面矮台阶之间泛起涟漪的雨溅声令人沉浸在不太真实的宁静之中,偶尔来一辆马车扰乱思绪之外,已经没有阻止家庭之间敞开心扉的隔阂了。
正当家人之间相聊甚欢,薇若妮卡反客为主,又使出照顾自己男友的亲和力与泡咖啡的本事。
她很多时候都是如实相告,婉转而不失风度,淡雅之间少女举手投足磨化芥蒂如家常便饭,并非自己所夸,是身边的人都认为的。罗艮蒂瓦小姐了解来龙去脉,便开始修葺,“还有被责怪的机会也未必是坏事,怕被责怪选择一力承担也未见得能把月补圆,放心好了,没有说不清楚的残月,要尽望月盼满的心意啊!”
“拉特利耶是能令我骄傲的孩子。”伊莎贝拉已然开朗,“我亦知道他需要时间打磨,拉兰诺斯的安娜与我说过他的事情,时间一久只能记得大概了,自己都觉得羞愧呢。我知道的,他还时常说可转动的手柄能够做到引纬和打纬,如果下过织布手工作坊,都知道这两步能引得妇人们腰背劳痛。”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这一刻,拉特利耶自己的话终于能被明悟,欣快感油然而生让他向座之人摆手致意,赞叹道:“我们的手,我们的工具,我们赋予它们的含义,就是上古时期令人啧啧称奇的魔法。
拉特利耶将会意识到,自己能够沉浸在更欢腾而广袤的海洋之中,尽管命运还算扑朔迷离,等待他得依旧是耀眼又可期盼的道路,如秋日下午的大雨,周围雨露滂沱、氤氲充盈之森林前路,最终还能找到过河的站标。
他仅仅还是一个热衷于知识,想让木头和金属活起来的男孩,甚至都还没长胡子的青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