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日无事】反叛(2 / 2)

“沙斐拉日先生把书交给我,是他在上大学时候的笔记,简而言之,这是记录力量并非血肉之躯得以驾驭的方法。”

“等等,沙斐拉日先生是谁?”

“啊不不不,记错了,是我们镇上钟表店的帕洛斯,当然如果你知道的话。”

“潘诺–拉兰诺斯伯爵的丈夫。”

“没错,他在佩尼萝郊外的帝瓦蕾–波莱因斯大学[1]自然哲学院物理系,拉普洛的门生。”

“结果还是做钟表店的老板。”

“呵,在此用结果一词就很微妙。”拉特利耶轻抚手札的外皮革,不甚粗糙,肉眼见不到多少坑洼和磨损,令人意外,它摸起来软绵。他又提了一嘴:“你知道赫米特先生也当过兵吗?”

“我与拉兰诺斯一家不熟络。”理查德几乎要把咖啡喝完,杯内底的白可见一斑,“不过他怎么会去军呢?你刚巧还不说他是学士,反差也太大了。”

“瓦德士公爵知道他,不过先生并不喜欢介入战争,人们说他像个没有杀鼠之力的白面书记员,又或者他就很适合坐在他的位置上。”拉特利耶又抿一口咖啡,翻开几页来看,“如果他不去当兵,现在的情况正合他意,还有什么可计较的?邻居都说赫米特先生很勇敢,对着拉索邦男爵一众人马对峙谈判。这还不够?”

“看来你对他印象很好。”

“平凡的皮囊骗过大众,除了头衔,他也剩不了多少了。”

他兴许知道能够与亲近的人一同走去,共同的愿景凝聚在胸间的发条上。

过深夜不久,夜狩六点左右,帕拉斯勒街的灯火禁不起漆黑的洗刷而黯然沉睡,少数烛光探头伸舌,幽橙色的暮光仍能被数不清的眼睛所抓探到,窗框边缘没有新鲜事。潘诺镇的人们大概夜狩五六点就休息了,相比一百年前更进一步,从前的人们还要更早一些,大概早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左右,整个镇上几乎除了巡镇员和点灯员,就没几个能在街上看清楚的人。

然而,佩尼萝很早就摆脱黑夜的束缚,到夜狩五六点人流虽少但灯光略为充盈,到夜狩七点半最后一更点灯以后,点灯员在深夜更才会下班。潘诺镇这种小镇子,最多夜狩四点最后一更点灯之后就会下班。

照理说在这个时候,老鼠的行动是最频繁的,拉特利耶在阳台盯梢到楼下墙角的两只,似乎略有密谋,阴谋的钩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在下午,他曾经言之凿凿地说要反击,自己也深知不是大写q一笔划就能做到的。

然而,当他想到q这个字母,就想到qirape(账本,顿时感到精神抖擞,倘若在账本上出差错,不就可以证明自己并非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模棱两可的记录也许更有成效,如果是故意犯错,只会徒增被训斥的机会而已。”

皎洁的白牙在灯火迷蒙之中,裹挟着黑暗暗自兴起,不自然的阴影合染着脸庞,它凹凸有致变得越发恐怖。

夜狩一巡而过,少年在书桌上趴睡酣甜,不料雨风吹袭头盖,晨曦再度呼唤他之后,人就变得毫无精神,一起身就连打三个喷嚏,原本想着过几天才能在好些。过几天,病就更严重了,感冒变化为严重的冷涕,在床上呆了三四天。

等考奈薇特再度从窗边讨要茶饮,拉特利耶都快晤谈不出几句话来,她仅听到:

“麻烦你回报娜莎小姐,就说:窗边大雨赐予我惩罚,病缠全身,满心的愁绪无法消遣,我已经是个可怜的人,等我痊愈再向您道歉。”

“先生真是飞来横祸,她心情好点了,是冷涕在折磨你吗?”

“显而易见,如果你也能感受……我头顶的火烧,大雪也不足为惧。”拉特利耶咳嗽几声,刚要爬起来就被她阻止,他说:“有一点,这些天没来找她,她觉得我抛弃她而去,有这些想法,如果有……”

“她说你好不中用。”考奈薇特略带戏谑地说。

“我……”

“好不中用,但也不能不用。”轻抚额头,又照料一会,拾起窗边的水盆替他毛巾换水拧干,作为机灵的姑娘,她能察觉到上下楼的声音,哪怕是即将迎门闯入的鬼步也能听到。

拉特利耶在朦胧感中察觉到与平日不一样的可可,平日嘴尖的少女变得柔情似水,离刚才的讥笑才不过几分钟,她正要离去,因为楼上有人靠近,撑起伞来要滑翔竞走,她的话语让他安心:

“等我将你的苦难娓娓道来,她自会过来找你。一切都会从磅礴大雨解脱,迎来崭新明媚的阳光。”

又一个夜狩一巡过去,此时已经是九月上旬,火辣晒意消减不少,浑噩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拉特利耶面色红晕之间还带些灰的情况大为改观。

他偶有接过莫林给的习题,如果头即不疼也不晕,以他对哥们的理解,即便莫林的笔记写得文不合意,据同学所说“死花都能养活”的理解和推断能力,对数学的敏锐触觉,题目能作对八成以上,仅仅需要面对体力问题。白桃小生执笔戳写,蛮力免不了溜走在外,也没力气其他有抱怨的心态。

“查茹兰特叔叔,许久不见,午安,拉特利耶最近怎么样了?他很久没找过我。”

“说来话长,他病的提不起身子,刚巧他朋友找过他,这才有力气坐在书桌上书写,也许躺在床上也不一定。”

不一会,楼板磕靴之声此起彼落,它偶有不诙谐,少年听到盼望的声音,刚要开门就摔了个脸朝天,发出啊呀的声音。

“你还好吗?真叫人担忧又好笑诶。”

“还行。”他倚在门前将把手推托开来,“是我有负你的承诺,是来讨债的话,我就在这里。”

娜莎刚要伸出手去打,“知道错了就好。”

“我……”

又一阵踉跄将他自己掀翻在地的时候,大小姐由不得软弱起来,不仅舍不得打,还在他身边搀扶着说:“哎,好啦,没讨你上次犯的瑕疵,倒是你千万不要有事。”

拉特利耶状态自然不好,眼睛倒可灵,瘫坐在床脚旁呵气,缓了好一阵子才说:“那晚窗边的风雨好大,可当时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想一个词,账本。”

“还有呢?”

“就没有了。”他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看在朋友还在生病的份上,她也说些软绵无力,残留在几天之前的气话:“哼,我的仆人身子孱弱,一根手指头能推倒,一阵风吹过能漂浮几弗捺。”

“的确很对不起,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会有什么样的仆人。”

“也对……”娜莎花一眨眼的时间揣度,便真犯了气,“可恶,你还敢说我。”

“言归正传,您作为客人,我没能给你添茶递水。”

拉特利耶正要起身下楼要要水,大小姐比他跃步更快,拿起扇柄左右摇晃,好一副窈窕淑女的样子,把扇头的蕾丝置在他的前额,另一只手摆在后背的蝴蝶结上,“不,这些天我看书乏了。你还有什么烦恼就快说,我替你解决问题。”

“没有。”

娜莎的扇子由扫变戳,眼神也伶俐刁钻起来,“还说没有,蚌壳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你信不信我用餐刀把你撬开?”

“我用不着给你添麻烦。”他狗尾巴似地来回摇头。

“快说,我乐意得很。”

“难道你也认为我想去从军是一件好事?”

“听起来像煮糊的派……糟糕极了。”

现在轮到她委屈巴巴的。

“现在愿望落空,可我就不想留在破烂手工厂里,日复一日地数钱,还不如你父亲的灵巧手艺,面对钟表和金属,若知道金属工具能够造就无限可能,知识就不会被浪费掉。”

他站起来,从桌上抄起纸笔画小人,又拉着小姐去看,上面的人物简陋而灵动,是一些纺织工的愁苦面容,手软如面条,脸枯如柴木,一旁的裁缝也疲于奔命,看得见脸上的“黑水”,拉特利耶继续说:

“你想想看,用手和简易工具编制的衣物,会因被体力消耗而影响本身的质量,局限在合身和舒适,却不能减省手工步骤,把自己的劳动才智放在设计上,岂不枯燥透顶?”

“那为什么你不和他说?”

听到这些话,少年精神抖擞,挥去长久附在他身上的疲气,“我的父亲是个蠢货,认为手工的力量恒久不变,三个公元的伟大成就正是源于人们的手艺,我承认这话不假,可你没意识到手艺的背后,是人赖以生存而不可知的想象力在作祟?”

娜莎有自己一番见解,搀着下巴悠哉地说:

“想象力……你还懂得不少,野兽比人更有力量,它们拥有切齿锤骨之劲,赤身裸体的人不擅长与它们单打独斗,但武装到牙齿的侍卫却可以,精湛的武斗技艺和化铁为胄的智慧能够击杀猛兽。墨利乌斯说祂赐给人的智慧,就在于此,赠予的能力让人不受任何栖息之地的桎梏。受混沌迷失心智的仆从,利用这一瑕疵放大了他们能匹敌自然的幻觉,任何事物都能为他们所享所毁,留下自我灾祸的根源。”

“好嘛,与你说话真是一种享受。”拉特利耶停下笔说:“就是这样,患得患失都在想象力和欲望之间,上天赐我们一杆秤,是供我们决断的。不过,你当初是怎么秤我的,你怎么认为我会像现在这般关系?”

凉风从蕾丝扇边传来,正好漂抚大家的脸,一瞥过后她露出些许慌张,又探伸出手来探头,好在烧早就退了,才好放心继续嚣张,“你还轮不到我秤你,笨蛋。也许是因为缘分,宿命论?天晓得你我为什么会撞在一起,只恨你没有一颗坑洼崎岖,极不对称的脑袋。”

“对,幸好我不是瓦比(léappeve[2],你能见过这么白净的魔兽,不怕我把你生吞活剥,当森林养分,真是便宜你了。”

张牙舞爪胜赛熔岩中的巨龙,在秋风中须毛徐徐飘扬,只可惜挥肆只在数秒间,它就疲了下去,又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兔子。

娜莎难得一笑,也让拉特利耶兴起嬉笑,摇抖椅脚吱嘎作响,好让房间也诙谐起来。

“你下次不会放我鸽子,对吧?”

“不一定,但我需要解决当务之急。”

拉特利耶终于要开始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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