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濒死的告白【长章】(2 / 2)

“我……”

“好吧,那就不勉强你。”她的挚友把手臂延伸得很长,又甩圈迷惑敌人,剑身之间磨锯挺拔,不断拉扯,琴弦之间只会徒增杂音而已,这样一来双方的体力都会被磨蚀殆尽,交手都有二十多回了。

每逢指寸挑尖狂乱挥砍,都不是在进攻而是防守,细剑只有刺才有用,这在他老师眼里叫“扇击”,是一种动态格挡,只要能找到“缝隙”,就能一击致命。

免不了又一把伤口之后,一名剑客的心脏随着刺痛停止跳跃,这是以他右肩换来的。

但更要紧的是薇若妮卡,便什么也不顾就与她甩位相抵,“王车易位”的代价显而易见。

“查理!”

这大概就是剑客所能及到最渴望之深处,如果没有疑问,他拿下了大人的性命。

“这多好啊……”骄傲的人合上双眼,了无声息。

剑柄落在手缝之中,失去暴露在寒风中仍然络暖的来源。

这一块她全然不顾自己的顾虑,白杖出刃也不是公爵小姐所愿意的,这些过往的记忆压在她身上已经无法再承受下去,向着周边的加害者冷笑而待。

“我只是想活着我有错吗?”

“我从未想过要害身边的任何人,哪怕是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我也会谅解……”

头领反而假作惋惜地说:“可惜弟兄的血都要汇成一条路,你躲不了。”

“那又是谁让你们向我们开火?一群大言不惭的人?你们都不值得被原谅……”

还没等头领反应回来,她就将剑沿着螺旋纹路旋转抽出,向旁边的喽啰刺去,他们想要去追,却赶不及。

小姐袭速的乌发,似海面上的激浪令人恍惚且炫目,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面前的剑客插抵在树干上,剑被卡在树桩上不能拔出。

不到片刻,意念也支持不了分毫,少女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再也没有余力品悦森林的风景。

哪怕在这一刻,就连她的对手也动些敬畏之心,黑色海浪的拍打下彰显她的高挑和力量,毕竟卡洛之女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在近腰的地方应该所受的刺击伤口,如果用红丝线绣上玫瑰,正好贴切染血的形状,是多么美艳的花卉绣品。

可伤口几乎要了薇若妮卡的命。

剑客想要上前取走他们心脏跳动的最后机会,当时剑就离他们的心只有几弗捺近,不知为何他们要脱帽致意,站在分配任务的首领所看待,体现不该有的风度是对自己的残忍。

果不其然,刚要使出余力刺杀,意外却发生了。

远处的马蹄声汹涌急烈,轰隆和嘶鸣打破森林附近的混乱,那些粗中带细的男儿叫声比剑客还要咄咄逼人,只听到他们说“驾”的口音,目的地就在此处。

阿梅代一眼望去愤慨不已,倒在大路上的少主让这位老翁额头皱出血筋,薇若妮卡也匍匐倒下,正在她说出将息之时的告白,尤为短促,话又太浅而不清,被风息所带走。

“躺在用雪编织的被窝里,和所爱之人……”话语的主人疲弱不堪,连眉肉也失力滑倒,双睫汇聚一弦,所注视之处再也找不到前方的光芒。

她就连剑柄的质感也不清楚,乏力迅速在躯干蔓延,还在意识清醒的一刻,她觉得手就是剑柄,想不通为什么它如此软弱。

管家大声命令:“射死那些畜生,然后冲锋!”

侍从恨不得将他们撞死,马步踏溅漫雪,“龙焰”絮絮不息,冷锋和铅弹清扫一片,硝灰扬而不起,恶人们的尸首抛下四个,剩下两人仓皇逃窜,侍从们就骑马撞击他们,把他们抛出一弗仗远,不断用马蹄践踏他们的身躯。

管家恨不得亲自将剑客剁碎,又不甘心理智被埋没之后事情的联系被削断,就叫侍从们下马,卸下他们的武器,又将他们的衣领紧紧拽住,磕在树桩上五六次才肯罢休。

阿梅代咆哮道:“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杀大人和公爵小姐。”

“无可奉告。”受到指使的人矢口不谈。

老翁头一次如此不讲情理,以剑柄稍大力些拍打他们的脸,“那就去第五庭好好说清楚,我不会招待你们。”

“我能把他们打一顿吗?”很多人激愤着要用剑末的锤打剑客们的身躯。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大人和小姐救回来!”管家失落地抬起少爷的臂膀,气焰从未被眼前的悲剧所冲刷、刻印,钉在他这个家翁的心中许久不散。

有那么一刻他要落泪,雪很扎眼,不断地哀叹和祈祷,碎碎念和眨眼要染红他的眼眶,比桃还更红一些。

老伯爵生前唯一的重托,是系在年比古树的管家心里为数不多的弦。

还有些受伤的剑客挣扎着爬行,也被劳斯丹德家的侍从揪出来拳打脚踢,不少人濒临一命呜呼,后来有些干脆救不活,就抬回去安葬。

人的生命转瞬即逝,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遇到不起眼的意外,很难说这是不是神的考验,当然这是在普遍的认知里,教堂钟声的背后是敬畏自然和真理的念头,这一话术下阐述的。

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罗克娜知道如此沉淀于灰尘愁暮的消息以后,丝毫不掩饰对此的悲伤,眼泪落在刚熟络蒸红的铁条里,白雾都不待她反应就消失了。

劳斯丹德的小姐没法以上天的期待这一说法说服自己,如果真的这样,那祂就是所恶,因为他们都没有想伤害任何人的欲望。大祈言集录[1]所说对恶之恶,既不是滥恶,为了制止恶人的暴行滥加比它更多的恶来阻止它本身。

不是诱恶,也就是诱使或期待他人犯恶,如果真的实施了而趁机反对它而行恶,也算是恶。

它是御恶,是对方加害在他们头上的恶行,采取有必要,保全自己的恶,是截然而止,不能停止加害之后再犯的必要之恶,它就是对善良的保护。

这种考验或惩罚过于严苛,难倒要反对自己本身吗?

现实难以承受,无形的锥痛撕裂罗克娜的意识,比冰锥贯穿头颅还要郁痛百倍,她喘不过气,就跑到宅邸外面,却喊不出一句话,哽咽也发不出声。像是聋了一般,拿起火器射击,也觉得完全陌生,没有感知,瘫坐在庄园门前,她已经尝过离别的苦难,没想到她的好友如今面临漫漫长夜,昧不能醒的混沌,长兄濒临死亡的双重打击,查理的亲妹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在这种关键时刻除了劝说自己不能倒下,还不断地默念:

“请他们一定要醒来……”

近黄昏的时候,这消息便传开来,至少整个府邸和庄园田地都听闻刚来的噩耗。

在家里的女仆也感到意外和悲伤,有些姑娘在做工的时候想起主人对她们的好,有时候也会啜泣,罗克娜就把她们找来,与她们拥抱。

“我哥对你们没有过失吧?”妹妹问她们。

其中有姑娘哽咽着说:“没有……主人虽然说话有些冷,他记着我们的需要,上次烫伤的时候还给我们送膏药。”

罗克娜故作镇定地问:“没有非礼你们还是克扣工钱吗?”

那些女仆说:

“我们不会为那种雇主流泪,劳斯丹德大人却不是。”

“没他的耳旁风我们一点也不舒服。”

“例如大人的祖父,抱歉,可……”又有一女仆不顾后果地说。

罗克娜没想要追究,更不想谁的过错。

如今也没再撑着自己的男子气,她忍受太久了,在宅邸阶梯上大哭不止,“如果有什么对你们有过失的地方,我向你们道歉。”

要好的一位女仆薇薇安是典型的乐天派,是在众没有因此泄气的姑娘。

这期间她筹措着给大家做饭,又做了些软饼,递给在场哭泣的人,又安慰罗克娜:“墨利保佑,他哪晓得邪恶怎么施展,又不是巫师。我们也不希望大人就这么抛弃宅邸的每个人。如果哀伤淹没大家的思绪,食物是很好的良药。”

女仆们尽管不高兴,今日的遭遇让她们非常不安,也安慰道:

“没事的罗克娜。”

劳斯丹德现在并非黯淡无光。

众人望着雪花漂浮在她们的头顶上,没人不愿他们从铁色荆棘的磨难中苏醒。

与此同时,在查翁的困境越来越严重,查翁男爵正好从这里赶来,居然发现“疯马”就在附近。

“停下,快停下!”道格拦下正在逃跑的男人。

可杰克拿着来复枪指着男爵,质问道:

“你是要抓拿我们的吗?”

“你这有些令我啼笑皆非,墨利没叫我送你一程,我从国王那里回来。”我摘下帽子,戴在他的头上,“没事,我担心维西罗克的状况,你尽管说。”

“我心有不甘,袭击了他在瓦尔贡斯特森林的爪牙,本以为村民忍受压迫之后他们就会反抗……”

道格甩掉鞋跟的雪,“然后呢?”

“他很愤怒,居然带了五十多人,我估计有这么多,先是殴打目睹我们的村民,还要追着我们走了一弗里远,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就来到这里,剩下的弟兄失散了。”

附近看哨的村民,他的仆人找到雇主,惊慌失措地,连掉下来的帽子都没捡,说:“大人!维西罗克的村长——拉索邦带着大队人马,他们似乎要与我们打起来,您快去看看。”

“夫人在那里吗?”查翁男爵问。

仆人说:“在,还骑着马。”

道格很诚恳地说:“勇士,你走吧。去到查维希,甚至更远的地方去,这件事尚未平息之前,你可是难逃厄运,但你的反抗不会视为罪恶,我祝福你能够逃脱险境。”

远去的骏马,它的背影愈加雄伟,临走之时又持着缰绳高举调查令,“我必会拿下。”

他快马纵跃树林小径,远眺那些村民,他们都聚在广场上观望那些在村门外的武装。

种种迹象表明拉索邦根本就不是来交涉的态度,刺刀和上待击发的燧发枪机令人不寒而栗,而且居然还摆好阵型,两列举枪向前,为了防守,在村门的临时守卫摆好街垒,都是村里不要的木制家具和废弃栏杆堆砌的障碍物。

“我向这里的村长——道格·德·罗比士,要求进村搜捕袭击村内守卫的歹徒。请问大人他正在何处?”

安娜在马上对她的名义封臣回话:“他有急事,在别处,请你稍待片刻。”

“我的领主,我可等不了太久,天准备要下雪了,我的守卫可等着抓拿凶手,他们可是重罪难逃,不要等枪哑火了才让我们进去。”

拉索邦的口气在大家眼里都很不合礼数,这更像是一种威胁。

又有十五人持枪赶往村口对峙,维西罗克的家兵则越发鼓噪,向来援的友军欢呼相庆。

“谢谢夫人。”查翁男爵合意地向拉兰诺斯夫人提帽致意。

“这都是尽王国的义务,你来这里可真是太好了。还有德·安罗马特中尉,他也在帮忙指挥,否则广场早乱成一团了。”安娜拿出手帕擦去额头的冷汗,但还沉得住气。

“我在,先生。”中尉穿着一身便装,手里还拿着木棍,差不多一弗仗长。

查翁男爵收起那张调查令,眼下并非合适的时机读出命令,“谢谢你们,目前看来,我们至少要让对方先停下侵略性的意图。”

广场上的人都感到不安,就现在而言,倘若拉索邦发动一场进攻,全体村民恐怕就要做鸟兽散,乱成一团,免不了踩踏事故和流血冲突,他依旧不相信拉索邦会冒犯王国法律,做出胆大妄为的行径。

可三人稍作分析之后,并非觉得这遥不可及。毕竟非正常人怎么能和在查翁的大众相提并论。

天降小雪,道格觉得不能再等,让夫人把广场上的人疏散才是当务之急,中尉想利用自己的威望与他磋商,此时他正在休假,一身便装上阵,但举止优雅,毫不慌张。

作为使者,他跨到街垒前与拉索邦对话:

“先生不必大发脾气,这件事自会有宪警处理,不过数日就能抓到歹徒,我们已经找到他们的踪迹。请大人撤兵回到维西罗克,我们一定会给大人交代。”

“可我的侍从都等不及,他们要为自己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仇恨的珍酒将他们醉郁不及,没什么比这更不幸了。”拉索邦说。

他们列队前进,摆起架枪姿势,跨进两步之后停下。

他缓缓摆动左手,做出压下的姿势,让村民先停止举枪,以免刺激这一群哀兵。

中尉继续劝谏:“可大人,您要知道,王国的法律充分保障受害人的利益,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律法背书的传统,狮鹫也没法不担着一纸文书的枷锁做事。理性地看,这对你来说只需等待,冒进行事没有浓汤喝。”

“要么你们现在把犯事者带过来,要么我们现在就进村。”

这不禁令大家都流一身冷汗,大家把这段话视为最后通牒,疯马杰克的人估计都已经离开这里,再纠缠于查翁也无济于事。道格马上站出来说:

“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逃亡到查维希一带去了,这应该没有歹徒,当务之急是先请佩尼萝的宪警,那更为有用,他们有骑兵队,拘捕他们速度更快。”

拉索邦的亲卫戈德齐斯(goderiques随口一说:“有人说见过他们在格洛格森林一带逃到这里。”

气氛逐渐变得焦灼,而雪势越来越大,他们逐渐失去耐心,查翁的村民也是如此,很多人举家撤到雾涅雅山一带,还得从夫人的指引下离开。

查翁男爵同样也感到无可奈何,也急于辩解:“他们也有可能逃到雾涅雅和莴那勒山,这不在我们管辖范围以内。”

他甚至善用肢体语言为他们指引方向,当然道格自己也感到恼火,他踢不动这一群倔牛的壮腿。

德·安罗马特中尉也感到疲乏,他正要坐在一张废弃的椅子上,意外却发生了。

谁曾想到鼓噪的侍从家兵居然真打中人,也不知道是走火还是故意为之,可铅弹真会找位置钻,在子弹窟窿近半弗尺的头,是一张鲜活的面容,死瞪着他们看。

“中尉!”道格大惊失色,面露痛苦般从街垒爬出来,“该死,你们谁扣动扳机的?”

场面完全失控,火幕向他们倾泻而出,更多人倒在铅镰的拥抱和飞跃下。一行人急忙把要谈判的人全都拽到街垒后面去,利用手枪和卡宾枪还击抵抗。

“要阻止……事端……”

德·安罗马特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要交代的话就死了。

这引起村民的公愤,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拉索邦的家兵推进十分迅速,仅仅受伤几人直接就踏破街垒处,还向村民们投掷手榴弹,很快,街垒就变成了摆设。

“快撤!”

人群中尽是尖叫和嘈杂,刺刀搅碎抵抗者的肚脐。

守卫只能且战且退,仅剩的几位随从带着查翁男爵和死去的中尉横跨广场,不过作恶的人一点也没放过那些家宅,清扫“战利品”,显摆自己的武力可一点也不落下。

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顾着抢总好过夺人的性命要好,大家都争取时间逃出村庄,秩序并非井然,马蜂群般乱撞的场面也没有见到,以受惊的绵羊比喻更为贴切。

“前进,直到查翁的中心。”戈德齐斯为此感到高兴,连续甩了几次帽子也没有阻止他的振奋。

如果听到这里的旁人不知道的话,拉索邦还以为自己攻陷城池而感到狂喜,以为自己摘到金苹果般感到荣誉。

这大概也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吹嘘的。

好在附近的姑娘们早被带走,这还得依仗拉兰诺斯夫人的功劳,维西罗克的男爵在糟蹋美石方面绝无仅有,被吊死在树上的美人至今还在随风轻微摇曳。

枪声连绵不绝,跟在大人身后的随从有不少人倒在路边,十有八九都咽气,查翁不得不骑着快马再次回到王宫,但见到现在的情形又不能脱身,就将马丢给他的随从阿洛尼,让他去禀报国王,还带着德·安罗马特中尉的尸首。

阿洛尼不负使命,从小道走出查翁,竞逐在玻璃仑斯大道上,也顾不上违反律法限速,要知道打死近卫掷弹兵营中尉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这就不只是非法组织武装的罪名。

更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落入夜幕之时,村民们看到图书馆尖塔被纵火焚烧,他们就坐落在雾涅雅山的外围,查翁男爵的心血被付之一炬,好在真正的藏书在庄园的宅邸,那些只是副抄本,无论如何,燃烧的知识用以慰问在星夜中举起的灯盏,他们都如此安慰自己,便走上前往西尼乌尔的路。

道格随着村民徒步前进,在人群中呐喊:“从现在起,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完成了他自身的目的,它所做的奖励,就是在历史上留下臭名昭著的一笔。

“天代史聿官的誓言不会动摇。”

他的金丝羽毛笔在星空下散发橙黄色的幽光,在外人看来,是火焰在他手中,为众人指引方向。

所有人都期盼在幽光的周围,它能够洗刷在人群之中忽如其来的迷茫和不安,更重要的是——查翁一地被受侵害的安宁何时才能结束。

这场闹剧,要到明日的清晨才能再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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