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平陵的风渐渐变暖。萧若昭推开了漆木雕花窗,看到院子里大片的红牡丹绽开,天上的白云时卷时疏,柳树上的云雀欢快地叫着,她顿时心情大好。
“叶棉,我要去放风筝。”她说完伸了个懒腰,从檀木桌子上跳下来,碰掉了一支宣城紫豪。
那名叫叶棉的婢女,赶忙将紫豪笔收拾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小声说道,“公主,皇上命您在殿内思过啊。”
公主:“不过是和太傅议论几句,有什么可思的过,思不出来。”
叶棉皱着眉头绞着手指,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一副不知所措又不知所言的窘迫模样。
小公主眼睛滴溜一转,“叶棉,你先出去吧。不放风筝了,你拿了我的风筝去河边晒一晒。”
叶棉垂头应声道,“是。”继而退下了。
萧若昭眼见机会来了,便又爬上了书桌,从窗户里跳了出来。那支可怜的宣城紫豪,又掉在了地上。而墙外的萧若昭随着“啪叽”一声,趴在了草地上。
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儿朝河边走去。叶棉见到她慌张不已,而她并不在意。深吸一口气,感受风中那阵阵暖意与青草的味道。牡丹轻轻摇曳间,着红裙的公主嬉笑着边跑边放蝴蝶风筝。
霎时间,乌云压顶,狂风大作,那风筝立刻就断了线,不一会儿便飞得无影无踪。叶棉大喊着:“公主,咱们回去吧。这天是要下雨了。”萧若昭愣了一愣,随即转身朝露华殿跑去。
寝殿里的小公主怎么都想不明白,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此刻却下起了倾盆大雨。她在窗前的桌子旁坐着,手拄着头皱眉看外面肆虐的风雨,似要把这一处的绮丽撕碎。那本初开正娇艳的牡丹,此刻只剩零落的花瓣碾在泥水里。她心跳得厉害,有种不舒服的预感,不知是因这风雨还是因为别的事。
此刻,一着黄衫的宫女匆匆赶来,“公主,大事不好了。皇上病重,您赶紧去瞧瞧吧。”
萧若昭提着红裙的裙摆,踩着泥水往皇帝所在的景和宫跑去,叶棉在后面撑着油纸伞如何追都追不上。小公主浑身都已湿透,月白缎面鞋履已看不出颜色。有一段鹅卵石的路很是滑腻,她不小心摔倒了。她低下头,手肘撑地站起身来,继而又抬起头,继续跑着。如同小时候摔倒了,起身跑向父皇的怀抱……
终于她跑到了景和宫,景和宫上下看到她的到来,都行跪拜礼。叶棉追上了她,却见她满身的泥水。景和宫的掌事太监陈应忠见小公主到来赶忙让小福子去拿披风,她随手接了过来,边往身上披边往里走。走到屏风前,双腿却软了……任由发丝上的水滴答滴答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泽,却无法挪动腿走半步。
在六岁那年,母后因病去世,父皇没有再立后。父皇曾许诺过母后一生一世非卿不可,便整个后宫只有她母后一人,无论朝臣如何反对,他都坚持如此。只有当母后去世后,后宫才多了常将军之妹淑妃和她的姨娘静妃。
这么多年,整个后宫仍只有她一位皇嗣,从小到大父皇给足了她疼爱。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教养,即使外出寻访也会带上她,无论她喜欢什么要什么,父皇都会满足她。再严厉的处罚也不过是禁足思过几天,父皇从未真正生过她气。幼时她发烧,如今日一般的风雨,处理了一天政事的帝皇仍冒着雨来到露华殿陪了她一宿。
这景和宫的寝殿里,称得上个冷冷清清。只有低低的啜泣声,和屋外风雨声。她怕得狠,心揪的生疼。而此刻屏风后站在床尾的淑妃看到了萧若昭,淑妃哑着嗓子哽咽着对床上的君主说:“皇上,昭华公主来看你了。”
坐在床前金丝楠木凳子上的静妃闻言赶忙起身,走出屏风,拉着萧若昭的手往里拽。萧若昭脑袋沉沉的,浑身似乎没有一点力气,像是她小时候最讨厌吃的柿子。只迷迷糊糊地随着姨娘的手往里走,听到姨娘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在说:“昭儿你还不赶快见见你父皇!”
而她见到躺在榻上的皇帝时,又似乎霎时间灵台便清明了,她跪在脚踏上,抓着父皇的手,“父皇,我最近在屋里可听话了,我以后再也不顶撞太傅了,等天晴了你陪我放风筝好不好?我给你做你喜欢的荷花酥……”
她还想说什么,却只觉喉咙间似有甜腥味。她说不下去了,甚至发不出声音,只有剪不断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掉落在地上。窗外灰蒙蒙的天气,风雨大作之际还有电闪雷鸣,时不时划开灰色天幕。
皇帝抓着她的手握了握,良久,灰白的嘴唇挤出来一丝笑:“昭儿,父皇可能要去见你母后了……父皇留给你的江山,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我只要我的昭儿开心,昭儿开心我便再无……所求……”
皇帝缓缓闭上了眼,嘴角还留着最后那抹笑。萧若昭只觉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只有蹲坐在地上哭泣的静妃和椅在床榻上哭的淑妃,却似乎她俩同这处房间都在旋转。她想要回去抱住她的父皇,隐隐约约听到陈公公说,“公主,让先帝走好。”
她知道她该出门了,恍惚地出了门,眼前转的厉害。叶棉赶紧跟上给她打伞,刚出了景和宫的门,却突然间她倒了下去。
昭华公主倒在了水泊里,如同她早上见到的那些花儿,倒在了肆虐的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