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是这么一个抬头的姿势,让那位看起来七老八十的拉面师傅身体骤然紧绷,仿佛如临大敌。路明绯自然也能感受到老人的异常,对方紧张的样子让人很怀疑好不好?她毕竟上一世混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头牌儿执行部专员!
这个老头果然有问题!路明绯的身体也绷紧了。
而绘梨衣也是一个心细的孩子,看见路明绯紧张地看着那个拉面师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拉了拉路明绯的一角。
“你们不是东大的学生吧?外国来的?”那个拉面的老头倒是先放松下来,用笊篱在锅里捞面条,不过语气中仍然充满警惕。
“我是中国人,在美国读书。”路明绯回答,“游客。”
老头的目光停留在绘梨衣身上——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绘梨衣穿的卡塞尔学院校服胸前的校徽上,“美国的大学,这个校徽我认识,是什么卡塞尔学院吧?”他问。
哦,原来是认出我们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嘶,这怕不是说明这老头了解混血种的世界,甚至本身就是一名混血种?怪不得他看上去平平无奇,在我的视野里却莫名显得非常重要、显眼,简直鹤立鸡群!路明绯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声,原来怕不是遇到隐世高人了?
日本这屁点大地方也太小了吧?她才走出去几步路呢,就遇到一个疑似隐世高人的老头?
难不成他们真的“皇血遍地走,A级不如狗”?
那个老头看见她们两个紧张的模样,笑眯眯地说:“哈,我还认识你们校长呢,不过几十年没有见了,听说那老头子还活着,真是长寿啊!”
绘梨衣再次拉了拉路明绯的衣服,紧张感显然快要爆棚了,她可并不知道路明绯和这个老头之间语言交锋的意思,她只知道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眼里,这个拉面的老头似乎很危险。
而她自然不介意帮好朋友解决麻烦——虽然用自己的言灵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没事的,别担心,只是认识我们校长的...应该算是校友吧?”路明绯这样安慰道,她感受到绘梨衣紧张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关系咯,你们吃完之后就走吧,然后不要告诉昂热那个老东西我还活着,免得又来骚扰我,听说这家伙喜欢吃白食,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老头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同时将煮熟的面条捞上来放进碗里,然后舀上汤汁,又一个碗里加了一个卤蛋。
“我们没要卤蛋!”路明绯说。
老头只是摆摆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嗐,白送给你们的,只要你们回去之后不要向昂热那个老头提到我就行,当年我遇到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觉得下次再见到他,我也得和他过去交往的那些人一样没命,他就是个天煞孤星!”
“呃...那就多谢师傅了,我不会告诉校长的。”路明绯有些尴尬地笑着说。
当绘梨衣开始高兴地吃面时,路明绯注意到老人似乎一直在看着这个姑娘,眼中流露出不明的神色。他最终开口了,说得不再是日语,而是有些生涩的,带着不知道哪国口音的中文。
“听到你们来自中国,我其实有点高兴。我这辈子都想去一次中国,可是我自觉罪孽太深重了,不配踏上我母亲的故土。”他的声音很沉重,让路明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我的母亲叫夏洛特·陈,是个中法混血,而我的父亲则是家最后的男人。他们当年是自由恋爱,生下了我,家族里都觉得这是败坏家族的血统——可惜后来我父亲没有再生出个一儿半女,最后家族里的老东西只好掐着鼻子,把我迎接回来,继承父亲的万贯家产。而我母亲则去了中国,她是一个天主教的修女,虽然生我的时候违背了誓言,可是一生都在赎罪。”
说到这里,老师傅的眼眶微微发红了,绘梨衣也注意到了气氛的变化,从面碗中抬起头。她的中文不是很好,只是和师姐还有Sakura学了一些简单的皮毛,但是也能捕捉一些词汇。
“很快二战爆发了,我的家族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投入到了战争中,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我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直接杀过任何人,但是我也放任了家族里的那些人的肆意妄为。而我的母亲...”他突然开始哽咽,“我的母亲,远在中国,为了保护女人和孩子,被我家里的人杀害了,他们甚至还亵渎了她的尸体!”
“我一直怀着巨大的愧疚,是我间接杀死了我的母亲!这么多年来,我不止一次买了前往南京的机票,想要去悼念我的母亲,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勇气登上飞机!我害怕那些亡灵,我害怕那些死在我的家人手中的受害者,我害怕只要我一站在那片土地上,他们就会前来寻仇!”
“我也害怕我的母亲不会原谅我——她教育我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可是我却辜负了她的教诲,我虽然没有杀死过那些人,可是他们因我而死,我坦然地享受着从死者身上取下来的战利品,我也是刽子手中的一员!”
路明绯震惊了,这个老人竟然在她面前把这样一段漆黑的过往掏出来,真诚得让人觉得害怕。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要说他不是坏人,她想要说忏悔在于心诚...可是她最终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就算死去的亡灵愿意原谅这个老人,他自己恐怕都不会原谅自己,纠缠他几十年的不是死者和鲜血,而是他自己的良知!
“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我的母亲站在我面前...”老人看着绘梨衣,眼中是难以言喻的神色,“虽然也不完全一样,我的母亲五官更加立体一些——可是她的红头发,还有红眼睛,都是和我母亲一样,非常罕见的颜色,我真的以为...我真的以为是她站在我面前。”
老人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声音仍然在颤抖:“对不起,我这个人老了,就是忍不住回忆往事,让你们年轻人见笑了。”
“话说,小姑娘不会恰巧姓陈吧?我的母亲就姓陈,叫夏洛特·陈,据说也是个大家闺秀,指不定我真的遇到中国的亲戚了呢?”他半开玩笑地说。
路明绯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