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刺之后是横切,然后摆出上段架势的斩击,动作没之前快,而且太过死板,就好像……初学者一样。
这就是热身?
“点到为止,别试着打倒我。”交手了几十招,他拉开了和我的距离,“你太急躁了,以你现在不纯熟的技巧和半恢复的力量根本没法与我相提并论,而且我奉劝你一句,现在这样就够了,如果你还想着提升自己的力量,终有一日你就会和我们一样,不疯魔,不成活。”
“所以我真的不是人类?”
“一般人类,就像我,要达到‘神难’的境界起码也要千年以上,而你不过二十,可能龍在编辑你的基因的时候让你更像人类,不过你确实不是,以及……算了,现在我们应该算是敌对的立场,说这么多应该也就够了。至于毁灭,兽园并不打算毁灭世界,它们没这个格局,它们只是想毁掉古之会罢了。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总以为兽园这种反派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但不过是一群不成器的失败者报团取暖罢了,世界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毁灭,生命也不会因为没了一个组织而灭亡,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过是日子难过一点。”
“古之会消失的话,世界回到混乱时代,要死多少人,你管这些叫难过一点?普通人根本就活不下去,你怎么能对这些视而不见?”我无法理解,“你们也是从普通人过来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我们能理解凡人,但是那些凡人理解不了我们。你生活的环境一定很好,起码没有一群凡人天天恳求我们的帮助,他们并不明白我们每天克制自己的力量生活就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了,试想一下,你生活在满是蚂蚁的地界,你还得小心翼翼地找到安全的落脚处来避免自己伤害任何一只蚂蚁,如果进入混乱时代,起码我们这些人能活得更自在一点,而这一次,不会有第二个古之会了。”
我能明白他的意思,越是强大的力量正直的人就越是束手束脚。虽然我算不上多正直,但是我也一直压抑着力量生活,可这并不是理由:“所以你们还是为了自己而牺牲别人。”
“……你是那种人啊。”他突然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生活的环境还真是不错啊,把你养成这副模样。”
“你说什么?”
“你压根不重视生命,你只在乎别人是否活着而不会注意到别人的苦难,你对痛苦没有同理心,只有拯救别人的自我满足。只在乎形式而忽略了内核,你们铸体果然是天生的容器,和那些混账概念体如出一辙。”
“活着就是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希望对大部分人来讲,并不存在。”
难以理喻,不管怎么样没有人可以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力。
我冲上去和他战斗,力量还在不断提升,虽然很微弱,他也不得不放弃那些僵硬的招式重新提起了速度。
但是我总是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为了避开他手上的剑我总是以回避居多,徒手对付持有武器的人只要够快是有优势的,因为持有武器的那只手只能握着武器而无法灵活行动,只要控制住手腕就很容易赢。
可每当我差一步就要握住他的手腕时,我总是鬼使神差地改成用拳头挡开攻击,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考虑到我的能力,虽然被那个男人暂时封锁住,但也能发挥些许效果,想必如果我去握住,就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我出生的地方很穷,穷乡僻壤,虽然沿海,但是偏偏是在群山之间,要想出海捕鱼都得翻过几座山,而每次翻山总会死上几人,所以我们村子一直自给自足,但还是很穷。”
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集中,但是攻击却没有慢下来。
“神奇的地方在于,这些山中不止有一个村子,虽然几个村加起来还没有外头一个县的人多,偏偏却互相敌视,一个村子开挖水渠了,河道下头的村子就肯定要过来撒泼,一个村子发现了矿脉,其他村子肯定要去强抢。”
“虽然听上去好像谁力气大谁就过得好,但是其实就算打赢了也就那样,没多大都差别,日子照样穷。”
“那时候,如果不是过年,基本上见不到肉,我最后见到我父亲的那个晚上,村长派人挨家挨户送去了一碗腊肉,父亲板着脸吃着肉,母亲在旁边抹眼泪,我当时八岁还是九岁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就算还小,我也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了。”
“他死在了第二天的械斗当中,被人用锄头砸碎了脑袋。那碗腊肉份量其实不算多,油也没放多少,更别提佐料了,不过当时,这样一碗肉就可以让我的父亲去卖命,这样一点东西就可以让我父亲去送死。”
“你这是想卖惨吗?”
“……我父亲受了恩惠,所以他把自己的命偿还在那里了,自然我也得到了村民们的照顾。而当我吃上那碗肉的时候,我没有死,我把那个杀害我父亲的人的儿子打死了,我记得那一次我一共打死了十一个人。”
“我屡战屡胜,甚至翻过了那祖祖辈辈都难以逾越的山,走到了外面的世界,遇上了传授我武艺的师父。”
“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未来的,我父亲的未来就是终有一天死在某场为了水源或者土地的争斗当中,他也幻想过走出大山,也期望度过美好的人生,但他最终选择了去死,为了家人以后的生活去死,那就是他当时选择的未来。”
“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了,有些时候活着的尽头永远只有一条路,没有人有资格决定将来。我父亲终其一生都没试过走上那条山路,他时常跟我讲过去的想法,可那些想法直到最后也只是想法,所以我选择了离开,人为了未来而长大,然后长大了,就不再有未来了。”
“我的离开是我选择的未来,还是我父亲施加给我的枷锁?没有人不是命运的奴隶,你只能看到苦难后的幸福,却对倒在苦难前的人视而不见,就像人们都知道我剑仙的名号,可没有人知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妻儿的未来,被一柄锄头活生生砸死。”
“因为都一样。战乱的时候人命如草芥,和平的年代也不见得生命有多高贵;留下的只剩下一捧黄土,离开的,却也人不人鬼不鬼。到头来都是一样,挣扎的和放弃的,还不是都一样!”
最后一句话他大声吼了出来,一时间震慑住我的意识,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剑已经刺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捂着伤口跪倒在地:“不对……正是因为,最终的结局,都一样,呼呼,在努力活着的过程,才尤为重要!只要努力,活着,即便,终有一死,那也,不同!”
“真不愧是铸体,居然已经开始自愈了,可惜我的剑气一旦入体就会不停地破坏你的身体,即便你能够自愈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而已,就像你说的,只要活着,对吧?那你就这样活着好了,一万年来还没有出现过老死的铸体,你就维持这份痛苦活下去好了,反正你只要活下去就行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是这样说的吧?”
很痛苦,活像一根钻头在我的体内四处搅动,倒不如说比钻头还要折磨。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没办法思考,唯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当我体内的东西四处破坏时我其余的部分就开始愈合,然后那道气就开始回过头攻击刚长出的部分,越是破坏我的自愈就越快,越是恢复它破坏的效率也就越快,此刻唯一真实的,就只有痛苦。
“其实回到之前的话题,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样,我之所以会去帮兽园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痛苦仍然在蔓延。
“得到了恩惠就要去偿还,这是我父亲,我的祖祖辈辈教给我的事情,即便我已经不是那个村庄的人了,但是这种思想还是扎根在我的心底。”
痛苦不会消失,它如海浪般翻涌,试图将我淹没。
“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毕竟‘命运’,已经死在了未来的守门人的手上。”
我的思维消失了。
我回到了那片空间。
我应该还没有死,虽然被极大地减轻了,但是腹部仍然传来阵阵痛楚。
那个男人已经转过身来,注视着我,而我盯着他那双相比散发金光的身体还要夺目的双眼,说实话,如果不是他拦住了我的能力我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败下阵来,说没有埋怨是不可能的。
仔细回想起来,这个男人的身份我一直没有搞懂,直到我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未来的守门人。
克里斯汀娜姑姑说过最强的预知能力者封堵了其他所有先知的能力,而我是他们口中的人造人,也就是铸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并且特意没有阻止我去预知未来。
那个叫董毅的男人,说命运死在了未来的守门人,也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上,这是什么意思,我感觉到只要理解这个,我就能明白一切,我的身份,我的身世,我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将要扮演的角色……
突然,幻象开始变动,无数景象开始在我面前展现,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我看到了过去的景象。
在物质和概念还没有分离的时候,在起点与终点还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在时间还不曾流动,在空间还不曾扩张,在距今很久又很近,在一切的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体的,而这个集体组成的个体,就是最初的起源,“全”。
祂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同时保持运动和静止,所有的一切都凝聚在祂身上,祂不断地注视着周围,实际上祂能看到的也只有祂自己。祂看了很久,但这很久也不过连一瞬都不曾突破,祂最终感到了无趣。
于是祂试图撕裂自己,但是无论祂如何行动,那些部分依旧与祂相连,因为祂是“全”,是一切的集合,又或者说,是一切的创造者。
但最终,祂得到了“无”,而“全”就此消失,因为没有了“无”,剩下的就不再是“全”,而是“有”。
“有”和“全”的唯一差距就是缺少了“无”。而“有”可以被改变,因为缺少了“无”的关系,“有”不再是完美的集合,而是除了“无”以外一切概念与物质的混杂,这些已经有了分离迹象的事物不断撕扯“有”,让祂成为了“混沌”。
“混沌”是一切的对立事物的集合,也正因为如此,祂便开始了分裂。
“光”与“暗”,这是模仿“有”与“无”的组合,分别象征着毁灭与创造,从“暗”的无尽之中源源不断涌现出各种事物,而“光”则消灭了其中一切不符合标准的残次品。
当物质与概念被分离后,数不清的概念们混杂成一团,互相独立又彼此相连,正因为如此,随着物质世界的发展,无数非物质们因此选择了物质世界中许多单一的概念作为自己的化身,这就是概念体的来历,是那些混杂在一起的非物质们为了独立而创造的分身。
而名为“命运”的概念体,死在了眼前这个人的手中,不仅如此,他还篡夺了“命运”的力量,由此他制造了这片空间,将无限的命运与未来局限在此处。
而那片虚无,就是“无”,没有人能意识到祂,没有人能感受到祂,但是祂就要来临了。祂所接触的一切,都会化作虚无,因为那就是祂的本质与使命,这就是一个循环,当祂将所有物质与非物质都拉入虚无的彼岸,新的“有”就会开始另一轮的创造。
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你们难道希望我去阻止吗?
幻象继续变化,我看到了无数物质世界的毁灭,那些非物质存在为了能够尽快在物质世界玩耍,从而在物质世界泛起了涟漪,这些涟漪产生的痕迹拥有了生命,与从前的循环一样,这些生命被后来的人们称之为神。
但是这次的循环不同,因为某个概念体选择了神作为自己的容器,然后因为过于介入诸神的战争从而导致无数物质世界在他手中毁灭,大大加快了这次循环的进程。
循环不可避免,但是必须在特定的时间,所以这个男人在监视着这一切,为了不让“无”更早地注意到这唯一幸存的物质世界从而不断地拨动未来,而我,则是他的替代品,我被制造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被无尽的工作所束缚的男人有片刻的喘息,让这个强大的男人可以更好地维护物质世界而不是将全部的精力投放到未来之中。
每当我拨动未来的流向,这个男人就可以得到喘息的时间,那么……难不成其实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我已经在这个空间之中毫无意识地度过了一万年吗?
心情有点复杂,尤其是在得知了自己只是作为一件工具而被制造出来。
我真佩服我自己居然没有崩溃,这片空间还有压抑情感的功能吗?
不过所以他们这些人才会无视古之会的毁灭吗?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目标,我与他的战场不同。我明白就算重新回到混乱时代,生命依然会存活,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即便那更高层次的战斗不允许失败,即便现在的牺牲能换来长久的安稳,但还是需要有人替那些将要被牺牲的人发声。
“我来代替你,你去阻止这一切。”
他摇头,幻象持续变化,我看到了兽园这次行动背后的主谋,而她现在还没有出现。
“你说现在还需要我去,但是我都半死不活了怎么动?”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痛楚已经消失,我死了?不对,如果死了那么他也不会说这番话了,想必是有人出手相助。
我想起给我那张卡的男人,看来失去意识前让“魔女”去找古莉塔和艾达丝是正确的。
“行吧,合着我一开始就上了贼船,我会去想阻止兽园也是你拨动未来的结果吧,还真就是命运的奴隶,有你在,所谓的命运都不过是你自己的玩物而已。”
他目光下移了一点,我读懂了他的不满,因为他从来没有为一己私欲篡改过命运的走向,不如说他也是奴隶,被束缚在这片空间之中,而现在他多了一个狱友。
反抗命运的人值得夸奖,但真正伟大的人会接受注定的命运。说这句话的人是南方大陆学识最渊博的智者,我曾经难以接受,因为在我看来这是懦夫的举动。
但是现在,我的命运已经展现在我的面前,我是这个男人的替代品,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监狱的囚徒,我的余生都将为了一个终极的目标而被束缚在这里。
我终于理解了这句话,因为反抗本身就是命运的一环,意图改变的抗争是愚者的决断,而知晓了命运不可逆转的本质,接受了自己最终的结局还选择反抗的,才是真正的伟人。
我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与这个男人不同,我不会接受注定要被虚无吞噬的结局,即便这不可能实现,但我仍然会用尽我的余生去努力,去改变未来。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怜悯,他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但他悲观地认为这不可能,他远比我要强,他能看到许多我不曾看到的,知道许多我不曾知道的,他的眼界和格局远胜于我,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比我更加懦弱。
“我,玛利亚·金·拉普拉斯,希望您能帮助我。”
他没有理由与动机,但是他开口了。
“我见过无数的未来中,有一个天真的男人实现了他的梦想,但是这个未来已经不复存在,因为他死了。我不认为你能做的比他更好,我不会对你抱有一丝希望,但是,就像我早知道他会失败却也愿意注视着他一样,给我展现你的未来吧,让我看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让我看你为之奋斗的未来。”
“让我看,你书写的,只属于你的故事。”